进屋前还没什么感觉,外界空气流通,潮湿的湿气占了很大一部分的嗅觉,而屋内唯二的两扇窗一扇关着,另一扇开了条小缝通风,总得来说环境闭塞。
食物本应该是美味诱人的。
但在场的人并不这么觉得。
“做呀。”温建元招呼着,他指了指一张圆桌旁的几张椅子,“桃桃坐你舅妈身边吧,谁比较能喝酒?跟我坐?”
说着,中年男性从地上提了两瓶酒上桌,一副要敞开了喝的架势。
“温桃”下意识要替人拒绝,她身后的寸头警员拉住了她。
“我来吧。”夏成荫微不可见地晃了晃脑袋,然后坐到了温建元身边,“我来陪您喝。”
有一说一,酒桌文化是个坏文明。
接着落座的是高天逸。
少年人眨巴了两下眼镜,跟着坐在了他夏哥边上,像是调皮捣蛋的弟弟闹自己哥哥那样,他悄悄伸手去夏成荫口袋里摸手机。
这当然被夏成荫伸手打了,那边的中年男性夫妻俩还劝了两句,说这个年纪的男生就是有点活泼。
“嗯嗯,得好好管管。”夏成荫应了两句。
只有站在后方还没坐下的人能看到,高天逸指尖夹了张三角形叠起的黄纸,借着摸手机的名义往夏成荫口袋里一塞。
后面唐诺跟着坐下,再是白僳,“温桃”与她的舅妈相邻,一张圆桌就这么安排完了。
坐下后,鱼的腥气离得更近了。
这是一桌全鱼宴。
每一道菜都能看到鱼的影子,中间几道更是以鱼为主,烹饪的人手艺很好,炸的鱼肉酥脆金黄,蒸的鱼肉清爽透亮,烧的鱼肉鲜嫩多汁,从桌前飘起的香味无一不再诱惑人拿起筷子,夹起切成薄片、淋着酱汁的肉送入口中。
但是,盘中的全是海鱼。
他们在山中,吃的是海鱼。
其实从村子的地理角度来看,要去海边也不难,地图告知了人们,只要顺着村子后方的山崖往下一跳,垂直降落数百米,运气好就能顺着水流入海。
但如果要正常前往,这山路是很绕的,没个大半天到不了,更不要说返回的时间了。
而温厚的女性是这么推荐的:“刚捞上来不久,烧制前还是活着的鱼呢,绝对新鲜,快尝尝。”
“舅妈……这条也是吗?”
“温桃”拿着筷子指了指离她很近的一盘盐烤秋刀鱼,表皮酥黄的鱼纤细地躺在那,鱼眼朝向她。
中年女性依然点了点头,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地回答:“是啊,处理的时候还活蹦乱跳的呢,要吃的话,记得挤上一旁的柠檬汁。”
“温桃”的筷子扒拉了两下,并没有去吃。
“你们想看的话,等会领你们去后院看,还有几条养在缸里呢。”中年女性继续说着,可迟迟没人动筷子,她的眼神不由地诡异起来,“怎么……你们不吃吗?”
还在倒酒的中年男性,本来朝着他们笑着的中年女性这会儿都抬起了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们。
连带着鱼,那些盘中的鱼仿佛也活了过来,死寂的鱼目滴溜溜转着,转向在坐的其他人。
——被盯上了,被注视了。
尚未动筷子的人不由地冒出了冷汗,人的手僵在了桌面上。
夹还是不夹,吃还是不吃,这是个死亡问题。
到了这个场景,你要说这一桌子菜是无害的,八岁小孩——他们前面送回去的小女孩都不信。
吃下去没人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所以最好的选择是不吃。
可如果不吃的话……有人尝试着放下筷子,手刚动了一瞬,两夫妻的视线就粘到了他的手上。
湿漉漉,还显得黏稠泥泞的眼神。
人类的脑子快速运作起来。
一个人说忌口鱼类还行,三四个人不忌口?不行吧,这个借口说出来……这对夫妻会翻脸吗?不管怎么样,先尝试一下。
寸头警员轻咳两声,一面继续头脑风暴,一面想要开口,但在他开口之前,有人先动了。
黑发青年完全没有读空气的眼力,胳膊往前一伸,肘部撞到桌子发出声响,吸引来了夫妻俩的瞩目。
接着他筷子笔直地伸向了桌上的菜,人类来不及阻止,他夹了一大筷子送入口中。
说实话,这鱼除了来历不大对,味道还是挺不错的。
白僳嚼了两口,眼睛亮了起来。
“好吃。”桌上只有一人的说话声,白僳夹了一筷子又一筷子,边嚼边说,“这个……糟熘鱼片?烧得不错。”
鱼片洁白,芡汁金黄,色泽诱人,气味咸香。
见有人动了筷子还吃下了肚,紧张的气氛骤然放松,负责烹饪的中年女性表情一变,认为有人欣赏她的手艺,脸上笑出了一朵花。
“是啊,好吃吧?好吃就多吃点,这鲻鱼养得可肥美了。”
中年女性边笑,还边给白僳夹菜。
“吃,多吃点,多吃点鱼。”
白僳眯着眼应了一声,继续扯着中年女性说话:“那您给我说说这些菜吧,以前不怎么吃鱼,认不出来。”
“好说,好说。”中年女性笑得和蔼。
黑发青年来者不拒,他吃的速度很快,还没有吐骨头的环节,让人十分担心他的喉咙。
中年女性就这么关切地问了几句,于是白僳改为吐了几次鱼骨。
其实比起吐骨头,白僳还是觉得全部吞下肚消化更加便捷,但为了符合人类的习惯,他做出了改变。
不多时,桌上的盘子空了一半。
其余人想阻止好像也已经晚了,寸头警员见夫妻俩其中一位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他话锋一转,开始朝温建元劝酒,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
酒过三巡,中年男性喝得醉醺醺的,反倒是夏成荫一点事都没有,脸上只有浅浅的红晕,完全不像喝酒上头的样子。
整个桌子上除了白僳没有真的动过筷子的人,其余几人扒着碗中的白饭,低着头,偶尔视线有所交流。
祁竹月:白僳这样吃没问题吗?高天逸:应该……?这就是吃播主播的食量吗,震撼。
唐诺:回去做下检查吧……不过我们得感谢他。
感谢白僳包揽了整一桌份的鱼,没让其他人吃下这略显不妙的食物。人类的饭也没吃多少,勉强吃了个三分饱,其余时间都用来隐晦地观察。
观察温建元夫妻俩,也观察白僳。
那对夫妻一个醉醺醺嘴里说着胡话,中年男性是典型的喝醉后就开始犯困的类型,倒不会撒酒疯;另一个满脸慈祥,见人真的喜欢吃自己做的菜,甚至发出邀请,问人要不要去后院看看鱼,她也欢迎人之后再来吃。
至于白僳……黑发青年吃得兴起,眉眼间都带着酣足的笑意清完一个盘子还有下一盘,外貌上没有任何改变,特别是腮部。
其实还是有变化的。
人类所不知道的地方,鱼肉从喉管滑入肚中,在怪物不怎么标准的脏器中飞快消化掉,化作一团阴冷的能量,能量瞬间撞入了周围的器官上。
正常来讲,阴冷的能量会融入人的身体中,给人带来一些不好的变化。
身体上的、体质上的、精神上的。
然而,这股能量冲入的是非人的体内,连肆虐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实质是一团团白絮的器官所吞噬掉。
表现在外在,黑发青年唔了一声。
对上中年女性关切的目光,白僳说道:“好像卡到鱼刺了。”
中年女性连忙说:“赶紧吞一大口饭,小鱼刺应该就能压下去了。”
白僳闭着嘴应了一声,然后如中年女性所愿,吞吃了一大口饭。
鱼骨头好似被挤压咽了下去,黑发青年清了清嗓子,露出得救了的神情。
之后再没出其他岔子,只有在晚饭结束时,中年女性露出了点纠结的神情。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整一桌子的菜好像都进了白僳肚子里,而桌边的其他人就吃了点白饭,顶多再夹了几口鱼肉的配菜。
“你……撑吗?”中年女性问道,“桃桃你们好像没吃多少,还饿吗?”
其余人连连摇头,表示自己吃饱了不需要再加餐一顿,而黑发青年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展现出他平坦的小腹。
没有一丝起伏,就算是身为同伴的特殊部门成员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开始思考,吃下去的食物去了哪里,甚至还有些担忧,是不是那些鱼肉……
没给人类忧虑太久的时间,白僳黑眸一转。
他看向后院的位置,直白地开了口:“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后院养的鱼,我对……唔,我想看看这些鱼本来的样子。”
听了这话,中年女性的注意力立刻从他人有没有吃饱这一问题上转移开,她也站起了身。
“好啊,这边走。”也顾不上收拾桌子,中年女性领人出了房间。
黑发青年在跟着离开前,偏过头朝屋内的人眨了眨眼,除了醉倒的温建元外,剩下的人都看到了。
等人离开后,祁竹月小声地问:“他眨眼干什么,让我们跟上?”
唐诺瞟了眼外面,伸手抓住试图偷跑的高天逸的领口。
戴眼镜的青年把未成年人按回了座位上,回答道:“应该不是跟过去。”
一群人跟在后面不管怎么看都目标太大,还不如留在这里,把这一桌子菜处理一下。
“装备带了吗?”
“带了。”
被阻止的少年人叹着气,从自己宽大的运动服口袋里摸出几样东西递了出去,和收取黑色淤泥的袋子相同。
三人快速借着夏成荫的阻挡和白僳的引人离去,把桌上还沾着鱼肉碎末的盘子刮了一通,整个过程不到五分钟。
期间盘碗碰撞,发出了一点刺耳的声响。
“嗝。”被声音惊到的温建元从手臂中抬起头,他头晕目眩地看到了乖巧坐着的“侄女”和她的朋友。
“吃……多吃点。”中年男性喃喃道,“多吃点鱼……是海里的鱼。”
……
之前也提到了,温建元夫妻住的房子和白僳他们落脚的地方构造差不多,进门是一个不大的前院,前院种了一棵树,树后有一条小道,沿着屋子侧沿通往后院。
而后院……那里摆着的东西有些奇特。
全是鱼缸,一眼望过去,透明的玻璃鱼缸垒起摆在那,里面盛满了水,游着鱼。
最顶上的缸中一角爬了一根粗长的水管,从不断鼓动的管道可以看出,水是从那里接过来的。
不过水管最终来源于何处就看不到了,长长的管道架在院墙上,后边的一条沉入了树海中,最终消失不见。
从管道中流出的液体持续从最顶上的缸中溢出,淹到下一层,再重复以上过程,液体一直涌到地面上。
如果后院没有什么排水设施的话没多久便会水漫金山,实际上呢?朝里走一点便能在后院周围一圈都挖出了朝下的漏水口。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能有流水的声音传过来,像是被隔绝了一样。
以及……他好像知道,为什么这个村子的潮气和鱼腥味这么重了。
白僳捏了捏自己的鼻子。
中年女性一点没有自己踩进水洼的自己,鞋面与地面接触发出啪叽啪叽的动静,她走到一个水缸边,指着里面的鱼就给白僳说,这鱼怎么烹饪比较好吃。
白僳跟了过去,耳畔是中年女性絮絮的细语,他的眼睛则和玻璃缸后的鱼目对上了视线。
鱼目发出了诡异的光,它们的眼睛不再是呆滞的,仿佛拥有了充沛的情感。
鱼的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然而下一秒,一旁抄起网鱼的工具的中年女性一下子将棍棒砸入水中,水花飞溅的同时,精准地将有异动的鱼给砸晕过去。
“唉。”中年女性叹了口气,“不好意思,这些鱼偶尔会有点不听话。”
晕过去的鱼翻着肚皮缓缓浮上水面,一些肉眼很难捕捉到的红在偏暗的水色中蔓延开来。
没等人细致观察,中年女性已经把话题岔了开来。
“对了,我这里还有很珍惜的鱼。”
中年女性神神秘秘地走到后院另一角,在同样成排成垒的玻璃鱼缸边上摆了一个宽大的水缸,有半人高,上面落了个不匹配的木制盖子,同样有水管接入。
见白僳跟过去了,中年女性把盖子一掀。
借着不怎么明朗的月光,白僳看到一条长长的扁平带状鱼类盘缩在那,银灰色的身体上点缀着红色的背脊。
有光落入,那鱼下意识朝下一避,丑陋的面孔掩入巨大的身形之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