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官署内,有人正在清扫,将杂物搬出,又将地面清扫干净,墙壁也被擦得干干净净。
众人分外的忙碌。
这些人皆是瘦弱无比,穿着破烂不堪的衣裳,有些人干脆带着脚镣,脸色呆滞,僵硬的干着活,有甲士大声的催促着他们。
不知何时,田子礼走了进来,忽顿住脚步,看向了那甲士。
手持长鞭的甲士赶忙行礼拜见,田子礼却瞪着双眼,不悦的说道:“何以在此大呼小叫?!这也没闲下来,勿要在这里卖弄你那鞭子,给我丢了!!”
甲士有些茫然,却还是丢掉了鞭子。
田子礼看着左右这些军奴,脸色复杂,却大步走向了后院。
等到田子礼进去了,那甲士方才困惑的捡起了长鞭,又看向了左右的诸多军奴,“都愣着做什么?!继续!!”
田子礼走进了后院的时候,后院里也颇为忙碌。
看到有十余个文士模样的人,他们站在此处,满脸的惊惧,张望着左右,不敢言语。
崔刚迎面走出来,笑着拜见了田子礼,田子礼没有回礼,快步走进了屋内。
崔刚也不在意,他走到了那些文士们的面前,向他们行了礼,“在下戍内书佐崔刚,这戍内士卒不知礼,若是唐突了诸位,还望见谅。”
众人看到崔刚的穿着相貌,当即松了一口气,急忙行礼拜见,可眼里依旧是有着惧怕。
其中一老者哆嗦着说道:“崔公啊,我们愿意用钱赎回自己,勿要将我们卖给胡人啊我们家里还有钱财”
崔刚皱起了眉头。
这都是贺赖干那些浑人带来的影响。
崔刚肃穆的说道:“做出这事的贺赖干已经被处死了,他的头颅就挂在大校场外.当下这位大戍主,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诸位勿要担心。”
“那您召集我们是”
“当下戍内缺少大量的戍吏,大戍主所带来的吏不够多,故而想要请诸位担任。”
崔刚看了看周围,“且跟我去侧院,我们详谈。”
众人忧心忡忡的跟在崔刚身后,进了侧院,崔刚这才请众人坐下来,又令人上了茶,可谓是文质彬彬。
那些惊惧的众人,这也才略微的放心。
崔刚继续说道:“诸位都是能识文断字的人,当下戍中就缺乏你们这样的人才,先前戍内的治理简直一片混乱。”
“到现在,都不知道军户的具体数量大戍主对武川尚且一无所知.诸位若是能担任,每日两餐,外加俸禄,若是做的足够出色,还能受举荐”
众人听着崔刚的话,皆是沉默不语,神色不安。
忽有人问道:“崔公听口音,并非是恒州人?”
“我是博陵人”
几个人忽然对视了几眼,有人问道:“敢问,是博陵崔吗?”
崔刚点点头,“是这样的。”
“啊,那您为什么会来此处呢?这里都是服役的”
“我是跟随大戍主前来的.”
崔刚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诸位,我不曾说谎,我确实是博陵崔氏,或许你们也曾听说过,前尚书仆射崔公,便是我的生父。”
众人大惊失色,目瞪口呆的看着他,崔刚又继续说道:“我能以父亲的名义发誓,当下这位大戍主,绝对不是个凶残之人,若是诸位愿意跟随,定能建功立业,往后.”
就在崔刚自吹自擂的时候,田子礼却已在屋内跟刘桃子禀告情况。
“兄长,我带着人去了各地查看。”
“城内的军奴,就是不算那些苍头,大概有万余人,这些大多都是我家汉人,可恨受到鲜卑这般凌辱,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每天都有被累杀,打杀,饿杀的,兄长,能否想个办法,将他们全部赦免?救一救他们?”
田子礼是最看不得这个。
刘桃子板着脸,没有说话。
田子礼说道:“兄长应当亲自过去看看,那当真是惨不忍睹啊。”
“他们都蜗居在一间小帐内,足有六十余人,这千余军户,能住在城内,而这些军奴,却是被挤到了墙边,我都不知他们是如何挤得下的。”
“那场景,着实令人愤恨!”
“还有不少人,都是直接睡了外头,此处天寒地冻”
刘桃子终于开了口,“还不到时候。”
田子礼脸色通红,怒火燃烧在胸口,久久无法平息。
“先查清楚当地的情况,军户数量,军奴数量,城内的一切信息,都得掌握。”
田子礼朝着刘桃子行了礼,“唯。”
就在此刻,姚雄火急火燎的冲进了屋内,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也不顾在场的田子礼,大声说道:“兄长,我将东西都运到粮库和军械库里,又挑选了最好的甲胄,给我们的人分发下去了,破多罗正在狠狠操练他们,说是怎么也不能输给这里的鲜卑人.”
两人一同走出来的时候,崔刚正领着那些人往里走。
田子礼瞥了崔刚一眼,又低下头来,长叹了一声。
“你勿要多想,我看那崔刚是个实在人,不会跟你抢位子的!”
田子礼当即瞪了他一眼,“谁怕他抢.我根本就没这么想!!”
“那你为何看着他唉声叹气的?”
“我是怕他教唆将军,你不知道,他们这样的人,最会做狗了,一开口就是什么经典大义,胡说八道,说些歪理,就怕兄长信了他那些鬼话”
“就崔刚??他蛊惑将军??”
姚雄一脸的复杂,他拍了拍田子礼的肩膀,“你最近或是太累了,我看你还是先去休息几天吧.”
他忽又看了看周围,“怎么不见流?”
“流领着人去城外打探那支商队去了。”
“哦.。”
狂风卷起了尘土,让整个世界都变得有些粗糙。
那风中的颗粒打在脸上,竟是有些疼痛。
放眼望去,这里皆是低矮的杂草,这些杂草不能完全覆盖住地面,便露出了大片大片的土壤,杂草不规则的出现在土壤之上,便是那杂草,此刻也是沾染了尘土的。
两旁皆是高坡,中间两条道路,一左一右,在此处汇集,高处立着巨大的石块,注视着下方。
寇流此刻就贴在石块边,蹲在高坡,眺望着远处的道路。
看了许久,他又趴在了地上,仔细的听了起来。
他看着面前的道路,有些犯难。
这若是下坡,继续靠近,就定然会遇到商队的斥候.他没有把握在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时候撤离,也不愿意打草惊蛇。
忽然间,地面传来了轻微的颤动。
寇流赶忙回头,示意远处的麾下们,骑士们纷纷寻找掩体。
寇流也是赶忙躲在了巨石之后,不敢探出身来。
就看到有十余个骑士,纵马从左侧道路内狂奔而出,他们看了看周围,站在那里商谈了许久,方才又转身回去,只留下几个骑士,继续往前走。
寇流此刻探出头来,看着他们的相貌,骏马,武器等。
他确定,这些便是那前来交易的商队的斥候。
寇流缓缓招了招手,有一个骑士蹲在地上,不曾起身,以这种怪异的姿势快速前进,几步就到达了寇流的身边,“我在这里继续盯着他们,你现在就带人回去,告知将军,他要等的人已经出现了,就在双羊道.让他们做好准备!!”
“唯!!”
“请进去吧,将军已经等候多时了!”
吐奚越站在一旁,一手握着腰间的刀柄,眼神凶狠。
在他面前,则是有七个人,这些人手足无措,站在吐奚越的面前,为首者忍不住说道:“将军,我们”
“勿要唤我为将军,这城里只有一个将军!”
“请进吧!”
吐奚越再次催促道。
几个人这才走进了屋内。刘桃子正坐在上位,看着走进来的几个人,也不说话,就只是这么冷漠的审视着他们,他看向了左右,“都出去吧,在外头守着,勿要让人进来。”
“唯。”
几个甲士走了出去,走到了门外。
这一刻,面前这几个畏畏缩缩的民夫,当即变了脸色,他们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惧怕,皆是平静的看着上头的刘桃子,有一个瘦弱的黑脸汉子推开了面前的几个人,快步走到了刘桃子的面前,取出了绢布,擦了擦自己的脸,绢布一片漆黑,而他的脸却花了。
‘他’这才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将军,许久不见,可无恙否?”
这人正是女扮男装的张思燕,其余几个人,则是分别站在门口,打量着周围。
张思燕小心翼翼的走到了刘桃子的身边,“将军离开定州的时候,怎么也不跟我们告别呢?”
刘桃子转头看向她,眼神极为的凶恶,张思燕一时都吓得说不出话来。
“我需要恒州各地的情报。”
刘桃子开了口。
张思燕缓过神来,“将军吓到我了.将军勿要这般心急啊,您在定州的时候,曾说想要弃暗投明,这件事,韦将军已经知晓了。”
“将军对您极为的重视,他说,只要您愿意归顺,都不用献出武川,就领着自己麾下那些人前来大周,便加封您为平北将军!”
“若是您愿意作战,就让您待在北边,给您建功立业的机会”
“另外,黄金珠宝,任由您索取,要多少都可以。”
张思燕缓缓靠近了刘桃子,低声说道:“到那个时候,您想要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可以”
刘桃子再次开了口,
“我要恒州各地的情报。”
张思燕眼里的迷离忽然消失,她清了清嗓子,再次说道:“将军,这伪齐岂是您这般英雄所待的地方呢?先前杨愔何等重视您,提拔您,可最后,却也只是将您当作了杀人的工具,用完了就要抛弃,当下的常山王又好到哪里去呢?”
“他为何要派您来此处?还不是因为这里的人多有怨言,权贵子弟把持各地,他想要削弱这些人吗?”
“他若真的重视,就该派人来告知您这恒州的复杂情况,该提前派人打好招呼,让您做的更方便,可现在呢?您是什么都不知就被丢到这里来了”
“像那些勋贵子弟出任,哪个不是提前打好招呼,熟悉当地,轻易上任,哪有您这样的呢?”
“我看,就算您在这里办成了事,常山王还是会跟杨愔那般,将您丢弃。”
“我大周可就不同了,我们向来和睦,且从不轻视功臣”
“莫非您是担心会牵连到您的父亲??这您不用担心,您父亲可是高王的苍头奴啊,资历那么深,谁也不敢轻易对他出手啊”
刘桃子点点头。
“说的倒是不错,这样吧,要我归顺,就让韦孝宽亲自来请,他哪天若是前来我这里,让我过去归顺,我就跟着他去伪周。”
后头几个周人,此刻勃然大怒,正要上前,张思燕却赶忙制止了他们。
她笑着点头,“好的,您的话,我一定会给将军带到。”
刘桃子说道:“你不必多言,只管告诉我这恒州的情况,还是老规矩,你们给我说情况,我负责杀人.定州到现在还是一片混乱,想必你们的人已经安插了许多吧,这里若是乱起来,对你们就更有用了,且说吧。”
张思燕摇着头,“定州因为您而大治,春种大顺,可没有一点混乱,当下您又准备治恒州,帮助您,岂不是为虎作伥?”
“那我用消息来换。”
“不用.伪齐庙堂内的消息,我们所知道的未必就比您知道的少。”
刘桃子点点头,看向了门外。
“来人啊,拖出去砍了。”
有两个甲士当即推开了门,闯了进来。
张思燕大惊失色,“且慢!且慢!将军!我还有话说!!”
刘桃子挥了挥手,那两个甲士出去了。
张思燕惊愕的看着刘桃子,正要说些别的什么,却看到刘桃子那冷酷的眼神,她长叹了一声,“我们要武川的布防图。”
“好。”
张思燕微微眯起了双眼,露出了那小虎牙,“将军想要知道恒州的什么情报呢?”
“全部情报。”
田子礼等人走进了屋内,看着甲士们带着那些人出去,狐疑的问道:“兄长,这些是什么人?”
“周人。”
“啊???”
崔刚瞪圆了双眼,田子礼急忙提醒道:“兄长,是投降的周人吧.”
“韦孝宽的贼儿军。”
田子礼皱了皱眉头,崔刚却茫然的问道:“将军,您.准备谋反?”
“不曾。”
“那为何要与周人联络呢?”
“大丞相派我来此处做事,我对恒州一无所知,总得需要有人来告知这内外的诸多情况。”
“可万一他们以此来要挟将军,言将军谋反,想要逼反将军呢?”
刘桃子脸色平静,没有再回答。
他指了指放在面前的诸多文书。
“看看。”
众人纷纷拿起文书查看了起来,这些便是方才那些周人所写出来的,其中包括了恒州的诸多官员们的详细信息,以及恒州下的诸多戍,县的详细情况。
这详细的简直令人发指,崔刚看了几眼,都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这周人竟对恒州这般了解,这简直.不行!!将军!!得尽快上奏庙堂啊!!”
田子礼冷笑着,“这算什么,他们对庙堂说不定更加了解呢!”
“你以为庙堂诸君不知情?”
“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崔刚依旧是不可置信,姚雄也急忙问道:“将军,他们留下这么多的文书,如此的详细具体,连奚人商队的规模,领队都写出来了,他们要了什么?”
“布防图。”
几个人大惊失色,“那将军给了?”
“给了。”
田子礼此刻也是有些急了,“将军,若是他们暴露了这件事”
“贺赖干卖的。”
刘桃子给出了回答,田子礼等人面面相觑,随即也变得坚定了起来,“对,是他!!”
唯独崔刚,此刻还是晕乎乎的,他平日里所读的书,跟当下所遇到的情况,怎么就一点都对不上呢??到底是书有问题,还是当下这个世界有问题??
姚雄此刻看起了那奚人商队的情况,不由得笑出声来,“好啊,好啊,是只肥羊啊,整整六十架车的货物难怪贺赖干对兄长那般敌视呢,这生意确实是大生意可惜了,这次干掉他们的商队,往后便没这好生意了。”
刘桃子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下达了命令。
“即刻召集大军。”
“告诉他们,不必携带苍头奴,以轻骑出征!!”
大校场内那熟悉的大鼓声再次响起,整个武川随后也一同响彻,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在城内来回的穿梭,整个武川都开始沸腾起来。
刚刚走出了武川的一行人,此刻听着身后那沉重的鼓声,脸上都出现了惧怕。
张思燕的脸色同样如此。
“张君,是不是要想办法将布防图的事情揭发到恒州刺史那里去?”
有人开口问道。
张思燕摇着头,“不成,刘桃子不是寻常的伪齐将领,对他,我们不能自作主张,将军吩咐了,关于他的诸事,都由将军自己来定夺,即刻准备人手,快马加鞭,将布防图和方才的谈话记录都送到将军的手里.另外,让骑士告知将军一声.”
“咱真的不能再以食肆为据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