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明朝官员要同商人进行各种贸易,但是任何人都不会以为官府和商人之间是一种契约关系。在官员看来,他们读圣人之言,晓微言大义,如何能够与满身铜臭的商人在一起共事,他们当然要高高在上,凌驾于契约关系之上,让商贾为其服务。
整个开中制食盐专卖,可以说是太祖一手缔造的一个彻彻底底的违反经济规律的行为,它不但违反了经济流通中运转速度的基本规律,而且成为了好心办坏事的典型做法。
而此时的戚金也是终于明白,原来张允修也不是白来的呀,这是要给自己献上对开中制的改革呀!也对为什么自古以来盐铁成为成为朝庭专营?说白了不还是它的利润高嘛!是整个朝庭的支柱产业。
戚金此时也在想是否要动盐制,使它成为辽东经济的增长点呢?朱植想了想道:“你说的可是实话,卖给你盐的老灶户是什么人?”
那个冯明扑通一声,双腿跪倒道:“侯爷,草民说的千真万确。要治罪就治草民好了,打死我也不会连累他的。”
戚金和善的哈哈笑着,道:“起来吧,本侯可没说要治你的罪了!但是本侯也对这盐引积压的问题伤透了脑筋。朝庭对盐税收不上来,百姓还吃不起盐,这是两害的事情啊!若你真有义气,就不该只是担心你的兄弟的一家一姓,而是放眼天下的百姓啊!不若去把老灶户请来,本侯爷想跟你们商量商量,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放心,本侯言而有信!”
一旁的张允修看着冯明将信将疑的样子,不禁想起他自己原来在觉华岛的时候,不禁和善的道:“兄弟,看你能说会道,想必定是读过书,认字的,应该知道千金一诺,侯爷这等身份,如何会哄骗你,你一介平民,已经是家徒四壁,你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
冯明咬咬牙道:“好,我去请老卫,侯爷不怕我一去不返?”
戚金哈哈大笑,感觉这个冯还真是有趣,:“既然你能信得过本侯,本侯又岂有信不过你之理?”冯明又磕了个头起身出去了。
他走后,就剩下戚金两人!
戚金对张允修道:“允修,你对这个开中制有什么看法?”
戚金知道这个张允修恐怕早就有腹稿了,要不然也不会找自己来此地!!
张允修道:“开中制在程序上的确非常烦琐,但毕竟乃太祖皇帝制定下来的制度,恐怕不好改动啊。”他知道戚金已经在动开中制的主意,只是这个事办起来会很麻烦,一不小心还会给别人口实,所以这个张允修又是将皮球踢回给了戚金!
戚金道:“为什么冯明要冒着杀头的危险来辽东贩盐,还不是被这个开中制所逼?为什么灶户在倭寇未灭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煮盐,无它利益驱动尔。也就是说,食盐专卖于国于民都是有利的事情,但因为制度的缺陷造成了民众无利可图,被迫铤而走险。”
说罢顿了顿,看着张允修。
“说实话,我也是确实想动这个制度,允修不是外人,我就实话实说,毕竟是现在我也有了地盘,现在粮食还得秋收才能收上来税务,所以我很是需要税收,而盐税就是其中的重中之重啊。”
张允修有时候总是看不清楚戚金,比如这个时候,戚金仿佛横下一条心一定要触犯这个太祖皇帝一手制定下来的开中制。虽然也是张允修所希望的,但是这也是跟造反没什么两样了!!
张允修就实在摸不透两人就这么聊着,过了半个时辰,外面兵士通传,冯明带着三个人回来了。
戚金对着张允修一笑:“你看,他多守信用。百姓总是很淳朴的,只是制度不当才逼得他们犯法。这是法的错还是民的错?”
冯明上得船来,身后带着一名白发老者,岁月已经在他的脸庞上刻画了深深的印记,可以说是沟壑纵横,黝黑的肤色让戚金想起了罗中立的名作《父亲》。行过礼后,戚金让两人坐下说话。
朱植对那位自称卫海山的老人道:“老仗今年高寿?来辽东多长时间了?”
卫星道:“小民今年已经是五十有五了,来辽东已有十年,编在金州盐场下当一名灶丁。”
戚金道:“我听说三月白莲教骚扰,灶丁都跑了?老人家怎么还留下来?”
卫星道:“小民也是年过半百的人了,除了懂得煮盐还能干什么?乱民来了小民就躲着,他们走了就回来。”
戚金道:“那盐课司的官员呢?他们回来了吗?”
卫星叹了口气道:“哎,是一个都没有了。”
戚金不禁也是色变,没想到现在的官员已经是到这种程度了,他又是奇怪,那如今的几个卫的盐是怎么解决的呢?
道:“那你们煮出的盐卖吗?”
说起这个,卫星又是叹一口气道:“除了留出每个灶丁的份子盐,其他的就想办法卖出去,找两个钱养家活口。小民知道卖私盐是大罪,可是不卖一家人怎么生活?现在小民带了两个一起卖盐的弟兄来向侯爷请罪。”
朱植道:“他们在哪?”
卫星道:“他们在岸上候着呢。”
戚金赶紧道:“快让他们上来。”
不一会两个人走进船舱跪在地上,一个红脸大汉,落腮胡子;一个黑脸大汉,浓眉大眼。卫星介绍道:“这位红脸汉子是赵立,这位黑脸汉子是马奉。两人都是迫不得已跟着小民才卖的,请侯爷把罪过都责备到小民身上,放过他们。”
两名六尺的汉子一看卫星老头要替他们顶罪,赶紧磕头道:“侯爷,事是我们一起做下的,有罪过也要一起承担。”
戚金站起来虚扶起几个人,和善的笑道:“本侯爷没有说要惩罚你们,先起来说话。”两人不敢坐着只站在卫星后面,看样子这位老人显然是灶丁中的头目。
戚金又道:“本侯爷知道,大家都有苦衷,如果不是迫不得已,谁也不会故意触犯朝廷律法。今日在此,本王不会追究任何人的责任,只是想跟你们了解一下盐场的弊端,商量能不能有解决的办法。言者无罪,大家畅所欲言。”
话虽这样说,可是这些小民也不敢在戚金面前随便说话,一时沉默无语。朱植知道他们心中仍有顾虑,问道:“卫老仗,你们金州卫的灶户一年收入有多少?”
卫星一看戚金竟然如此客气,没什么见识,这辈子见过最大的官就是他们盐场的提举,他甚至不知道定远侯是多大的官,赶紧跪地道:“不敢当侯爷如此的客气,辽东灶户每丁按规定一年中要上缴三千二百斤盐,另外我们还会多煮大概五千斤,其中四千斤以官价被官府收购,剩下一千多斤会卖给一些提盐的盐商。”
戚金琢磨着他的话,三千斤大概是十引的价格,来辽东之前朱植从辽东档案中知道辽东大概有灶丁三千人,一年下来金州盐场可生产九百万斤盐,按照目前官价一百斤盐的收购价大概是一两二钱银子,才收入一万两银子。
一算出来,戚金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这可是整个金州盐场的总产值,扣除官员俸禄,工本支出,每年只能为朝廷给出不到八千两银子的净利润。为了保卫这个盐场驻扎的军队开支呢?这分明是一笔亏本买卖。
亏了整个金州卫,海洲卫,复洲卫都是靠海,百姓能够自己煮盐,要不然连盐都吃不上!
不对,其中还有四千斤被官府收购,怎么自己从来没有在帐目上见过这个数字。戚金问道:“被官府收购的四千斤是哪个人出面的?”
卫星抬起头犹犹豫豫的道:“是……是……盐课司的……副提举吴连。”
朱植道:“此人是谁?现在何处?他可有说收去的盐都干什么了?”
这句话当然是说给张允修说的。
张允修道:“吴连是桑义军的妻弟,现在桑将军负责金州卫的海防……”
一旁的卫星看到大人物正在讨论,也是试图插话道:“吴大人在三月白莲教来犯时就跑了,他收盐时说是犒边,具体的小民也不敢问啊。”
戚金又问道:“那提举,同提举呢?”
卫星此时也是终于放开了,看着和善的戚金,也是直言道道:“听说盐课司被连窝端了,几乎没人剩下。”
戚金咯噔一下,死了?怎么这么巧,一个人都没有了?!这里面一定有猫腻,每年一千二百万斤盐,在私盐渠道里至少是三倍的利润,这笔钱对于月俸禄只有几两银子的官员来说可是一笔值得冒险的数目。
戚金已经从这件事里闻到了贪污的味道,只是一个小小的副提举有那么大的胆子吃进这么大笔贪污?!背后一定还有人在,难道,难道是桑义军?!戚金想起那个跟自己在北关一起作战的的爽朗汉子,难道这样一个性格豪爽的大将是幕后黑手?!这一发现让戚金非常吃惊,一定要撤查到底,让特务司给老子彻查到底。不能让这么一大笔银子去向断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