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匹绿耳,四只顽童,酒足饭饱,再次上路。
鱼伴儿落落大方的率先跨在马上,草灯也不客气,神态自若的坐在她身后,环住缰绳;柴夫卢和宝山看到这一幕真实发生时,都愤愤不平。
很快,出风铃驿站已有三四十里地,按正常时间,到小岱州无字书院预计还有半个月的路程。
草灯抱着鱼伴儿,鼻翼生香有点迷糊,又看她小耳玲珑,乌云秀发被两条小鱼形状的发簪收在尾端,红衣之中白颈如玉,光从后面看都极为好看。他深吸了一口气,在鱼伴儿耳畔问道:“还没有问你从哪里来,为什么敢一个人到槐州去?“
鱼伴儿道:“从鱼伴儿的名字就知道,当然是从北冥州来的,和小岱州相邻。”
草灯道:“那你自然知道和我们同行是南辕北辙,如果到了小岱州,再往槐州走,这一折返最起码也要四五十天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哦,大不了我现在就借你一匹马。”
鱼伴儿咯咯一笑:“亏你还有点良心,不过不用担心,我自然有办法的。那换我问你,你千里迢迢从槐州去小岱州又是为了什么?”
不知为何,草灯对怀中这个红衣女孩总是生出莫名的暖意,还有信任。如果是个温柔陷阱,也甚至情愿被她诱惑?
他诚实的说:“为了去无字学院求学,其实是为了躲避仇家的追杀。“
鱼伴儿眨动大眼,表示疑惑:“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么?”
草灯道:“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总之应该是很严重很严重的祸事。”
鱼伴儿道:“那倒奇怪了,你做的坏事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定是很坏很坏,都坏到不好意思说的坏事了。”
草灯耸肩道:“就算是吧,那你说说你的好事。”
鱼伴儿道:“我到槐州是去杀人的。”
草灯吃了一惊:“杀什么人?”
鱼伴儿也学他的口吻道:“老实说呢,杀什么人其实我也不清楚的。”她忽然回头,看了草灯一眼道:“不过现在……嘿嘿,我要杀的人莫不是就是你吧?”
这个玩笑很冷,然而草灯听起来就更冷了。他不由得产生了不好的联想,问道:“你为什么要到槐州杀人呢?”
鱼伴儿脸上忽然浮起一些无奈的情绪:“我本不愿意杀人,我是受人所托,总之事情比较复杂。”
草灯想了想道:“既然这样,你就不要去槐州了,如果有可能,我把绿耳马都给你做交换。”无论鱼伴儿和槐州的谁倒霉,都不是他乐见的,同时他也担心祸及池鱼,尤其是一槐镇的人。
鱼伴儿歪头也想了一想,道:“本姑娘做事,不做交易,只看心情。看你能不能让我心情变得更好咯。“
两个人推太极一样的对话的间隙,身子却很诚实,鱼伴儿干脆往后一靠,依着草灯更紧了。
柴夫卢在一傍喊道:“诶吆歪,怎么还腻上了。照这速度,猴年马月才能赶到小岱州啊?鱼伴儿,要不要换匹座骑试试。”
鱼伴儿笑道:“休要惹我,否则我让你十年也到不了。“”
宝山挑衅道:“今晚我们是不休息的,连夜赶路,你吃得消吗?”
鱼伴儿昂首道:“谁怕谁啊。”
三匹绿耳很快就驰入了渐渐浓烈的夜幕之中,渐渐的,人眼开始无法看清路径,这下全靠绿耳带路了。
零散的星辰已经变成了漫天荧光,夜色中人影婆娑,风中荡来草木清新之气,马儿蹄声清脆如乐,虫儿也起伏和鸣,一切都变得浪漫起来。
绿耳仿佛也受这浪漫夜色的感召,缓下了脚步。
柴夫卢和宝山在夜色中喊话:“花前月下,夜黑风高。草灯鱼伴儿,你两可不要趁着我们看不见就搞什么有伤风化的小动作哦。”
草灯低声对鱼伴儿说道:“不要理会他们,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两个家伙如此龌龊呢?”说着却把鱼伴儿搂得紧了些。
黑暗中草灯看不到鱼伴儿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她的快乐。
鱼伴儿道:“好奇害死猫哦柴夫卢,你这样一辈子也娶不到老婆的。”
柴夫卢反击道:“哼,我看你怎么主动奔放的女子,才会把男人吓跑吧。”
宝山哈哈大笑:“我看呀,草灯就不会跑。”
草灯脸有些发红,不过幸好夜色掩映,谁都看不出来,莫非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不可靠,对鱼伴儿他什么都不解,甚至隐隐还有点担忧,他只是喜欢她的落落大方,活泼可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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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已经到达一处城郭脚下。行夜路的兴奋劲儿一过,大家都感到一阵疲乏,想着赶紧进城睡上一觉。
然而,借着晨曦的微光向上看去,城门上赫然写着斗大的三个字:小岱府。
草灯、宝山、柴夫卢以为出现了幻觉,再次揉揉眼睛,朱红大字看的更加清晰了,小岱府无疑。
这怎么可能?小岱府是小岱州的首府,来到小岱府就意味着已经到达目的地了,无字学院就在附近。可是才行走了一夜,难道就走完了预定半个月才能走完的路程?这不科学!
鱼伴儿看着三位错愕成傻子一样的少年,忍不住捂着嘴痴痴的笑了起来。
草灯知道其中必有古怪,问道:“是不是你弄的花招,故意戏弄我们?”
鱼伴儿得意的笑道:“花招谈不上,更没有戏弄你们,只不过我略施小术而已。”
宝山恍然大悟道:“是你早早派人来把字涂到城楼上故弄玄虚,是吗?”
鱼伴儿道:“真笨,人再快能快过日行千里的绿耳良驹吗?什么人能赶在我们前头呢。”
柴夫卢道:“那……这是怎么回事?”
鱼伴儿指点小岱府三个字,一字字念道:“小-岱-府,这是货真价实的小岱府啦,你们想想怎么感谢我吧——昨天夜里是我施展了‘缩地成寸’的法术而已,十里变一寸,加上绿耳的脚力,自然可以夕发朝至啦。”
“缩地成寸”这等高强的本领在鱼伴儿的口中就像小儿科的戏法一般。这就是说,她想到达任何地方压根也用不着绿耳这样的坐骑,和宝山抢马一事,她纯粹是为了好玩,想骑马而已,真是个奇怪的姑娘。
宝山的眼睛里已经放出了红光,已然忘记了要报复鱼伴儿的计划,恳求道:“伴儿姑娘,能不能把‘缩地成寸’这么神奇的招数教给我们呐,什么绿耳,什么驿站,就统统用不着了,这样我们回一槐镇就方便多了。”
鱼伴儿道:“这点法术根本不算什么啦,在无字学院统统可以学到啦,根本不用我教的。”
一轮晨日已经升起,红色的柔光把鱼伴儿的脸颊照得更加楚楚动人。
沉默了半天后,她忽然笑了一下,问:“是不是该说再见了。”
草灯急忙道:“等等。”
鱼伴儿心里一动,道:“还有什么事?“”
草灯踌躇了一下,忽然问:“你知道无灵族的事吗?”
鱼伴儿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件事,秀眉微蹙:“你难道也知道无灵族。”
草灯道:“追杀我们的可能就是无灵族,我们曾经无意中冒犯了他们。”鱼伴儿道:“无灵族是生活在无灵之境中的族群,和我们的世界大不相同,自古以来和我们井水水不犯河水的,普通人根本遇不到他们,更不会得罪他们。因为一般的无灵族人从无灵之境穿行到我们空间是非常艰难的,并且如果超过一定时限,就再也无法返回到无灵之境了。”
说这些的时候,她紧盯着草灯的眼睛,似乎在捕捉着什么。
草灯道:“你有无灵族的朋友?”
鱼伴儿道:“没有。”
草灯点点头,轻松了许多:“这样最好了,最起码我们不会是敌人。”
鱼伴儿微微蹙眉,似乎想到了什么,但她丝毫没有纠结。她很快恢复到平常的神态,随手挑了一匹绿耳,欢快道:“它归我了,就算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礼了,后悔有期,再见了。”
她没有再追问草灯关于无灵族的事,是因为她本来就觉得这事件足够复杂,而且荒谬。
她是没有无灵族的朋友——然而她却知道,她疼爱的小侄子北冥童子却和无灵族的人有莫大的关系,这次来槐州就是北冥童子苦苦哀求她这个小姑姑的结果。
北冥童子用来对付摩柯迦叶的法器叫大通天印,大通天印非一般神物,要想启用它的法力,密咒之外必须辅以启印阵摆,阵摆的由太极八卦的纵横之术所构,繁复奥妙无边,需要八个人各据一方,互相配合演绎才能成功。
为了掩人耳目北冥童子从无灵之境调用了八位无灵族共同组建阵摆,阵排的其中一个方位坎位恰好位于一槐镇的葫芦沟,草灯等遇到的黄袍人正是其中之一的无灵族人。
草灯误入阵摆之中,干扰破坏了坎位上大通天印的法力连续,让已经被北冥童子困做瓮中之鳖的摩柯迦叶最后关头找到了缺口,逃出生天。
北冥童子是家族中唯一的单传血脉,自然是万千宠爱加身,小姑姑鱼伴儿也视他为掌上明珠,不管芝麻大的事儿,还是西瓜大的事儿,他都会首先找到这位年纪大不了他多少的小姑姑解决,鱼伴儿虽然素知他骄纵蛮横,但只要不过分到无可理喻,还是有求必应。这次在浮岩神州差点被打了屁股后,北冥童子气冲冲的回来后,立刻求告小姑姑鱼伴儿,要求替他出气,找到一槐镇坏事的人。
而她本就不想替人杀人,更不想立刻确认要寻找的人是不是草灯,更何况情况要复杂的多,如果是,也要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再说。
况且已经知道草灯在小岱州无字学院,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北冥童子和危险的无灵族、大通天印、摩柯迦叶之间的关系也是她不能理解的,绝对不是童子顽皮惹是生非这么简单!对于这方面的质问,北冥童子小嘴紧闭,就是不说。
这一切,草灯哪里想得到,纵然是西海乞丐也是迷惑无比。
浮岩神州与中原十九州的距离遥遥不可计数,时空更是因此错离,浮岩神州上的时间流逝远远慢于中原十九州,大通天印和启印阵摆之间的联系因此更加微妙,加上无迹可寻的无灵族,任凭西海乞丐这样的高人也无法窥管之一斑而成全豹。
草灯只是凭着直觉,猜测这件事与鱼伴儿之间的联系。
看那红衣少女很快消失在晨曦,分离的绿耳们遥遥的发出长啸,似也在作别。
草灯竟隐隐有些若有所失的惆怅情绪。鱼伴儿离开时没有告诉他自己的行踪,只是说不久之后,一定会在无字学院再相逢,这又让草灯莫名的感到安心和期待。
提前半个月就到了目的地,这让三个初识神通的少年至今还不敢相信自己的处境。
进城之后,和各色老少男女都打听证实了一遍,才确定这里果然就是小岱府。而凡是被问到无字学院的,无不是神色顿然间如升起日月星星辰,一开口就赞道天际。这学院口碑之好远盛于治理这方水土的,以小岱王黄千目为府首的官府公院。
还等什么,连绿耳都嘶嘶欢鸣,一日一夜的奔驰之余,精气神不衰反盛,通灵之物果然也和少年们有一样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