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字学院,栖迟亭内,如坐春风。
一个如玉砌竹修般的端庄妇人正含着笑,看着几乎都要把头埋在棋盘里的络腮短胡老头。这男人一会儿龇牙,一会儿蹙眉,最后捏了捏红如熟桃的鼻子,终于惺惺的落了一子,抬头观看端庄妇人的反映。
妇人看她窘态,忍不住乐了,道:“落子如钉,不要再反悔喽!”说罢,云袖中伸出两根捏了白棋的藕指,很干脆的再落一子。
络腮短胡老头眉毛一挑,神色大变,头猛然又埋了下去,似乎要把这棋盘给吃了,显然是败局将定。
“院长,院长,门外有人找您。“一个青衣高冠的少年高喊着,蹬蹬蹬!顺着青石阶跑到了凉亭中。
络腮短胡老头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棋局中,头也没抬就摆手道:“唉呀,不见不见,本年度的招生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还有人来烦我。”
少年说:“他们说来自遥远的槐州,来就不打算走了呢。”
老头眼睛一转,道:“什么州也不行,求学之事还的看缘分呢,让他们再去其他地方试试运气吧。“
随手又下了一子,眯眼笑道:“夫人,该你了。”
妇人惊讶的咦了一声,轻叹道:“行啊胡巴,竟然绝地反击,赢我一局。”
胡巴院长哈哈开怀道:“夫人承让,夫人承让啊,哈哈!”
转头对小孩肃色道:“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通知他们走就是了。”
“我们不会走的!”
随着明朗的声音响起,情绪饱满,神采奕奕的草灯已经径直走进了庭院,后面是黑瘦的柴夫卢,白胖的宝山,还有两匹青黄色的绿耳。
三人挂着无邪的笑容,恭敬地施了一礼道:“西海乞丐让我们来的,说只有胡巴院长才能收留得了我们三个。”
“西海乞丐?”妇人蹭的站起,脸色激动得有些红潮:“他人在何处?”
看妇人这么着急,这事多半就靠谱了。草灯察言观色,推料西海乞丐和这妇人关系肯定不一般:“之前在槐州游荡,后来又向中州的方向游荡去了,不过他留下了给胡巴院长的一封信。”说完恭恭敬敬把信递了上去。
胡巴和夫人看完西海乞丐的信,神情俱是一凛,信中的两件事都立刻让他们忧心大作。
他们已经十年没有得到西海乞丐的消息。
而消息一来,就是如此的让人不安。信中说,西海乞丐执意要解决与五贤之一龙引人之间的旧恨;同时又与传说中无灵族结下了新仇,其中任何一个都有让他丧命之殇。
妇人收了信沉默良久,对草灯说道:“你们放心,从今天开始,无字学院就是你们的家了。“随即歪头微笑看着胡巴:“院长大人看,这缘分够不够呐?”
胡巴捏捏鼻子,若有所思,看着夫人坚定的目光,点了点头。虽然招生季已过,但院长也不得不接受三个被难来逃的孩子,何况还是西海乞丐的朋友。
夫人道:“青峦,你先安排他们衣食住行,参观一下学院,完了之后再来找我问话。”
“我带大家参观!”
忽听稚嫩悦耳的声音传来,绿耳蹄声一震,扬了起来,有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在马背上,操作绿耳原地打起了圈圈。
马背上是一个梳着左右两个发髻的小姑娘,配上鹅卵般可爱的小脸,比鱼伴儿还要有些未脱的稚气,但已经是一个绝色的小美女了。
夫人眉毛一皱,朝马背上的少女使了个眼色:“龙儿,不好好内修,又出来捣蛋。还不赶紧下来见见你未来的三位同窗。“
草灯这才注意到,院长夫人也梳了和小姑娘差不多的朝天发髻,眉眼间都有不可亵渎的天生贵气,果然是血统传承,基因强大。
然而他心里又有了疑问:这这小姑娘年纪和自己相仿,那院长胡巴实际年龄也并不如他满脸花白胡子表现的那样苍老了,要不然就是老娶少妻,然后老来得女
只见身影一弧,果然矫矢如一尾小龙,龙儿小姑娘已经以飘逸迅疾的身法落在院长和夫人中间,拉起了他们的手,摇晃着撒娇道:“娘,内修好无聊的,就让我给几位小师弟做个向导,参观参观我们的学院吧。”
胡巴慈爱地摸着爱女的发髻,道:“且不可贪玩哦,一个时辰后带师弟们一起来十里坪听听课吧。”
没听错吧?一来就要上课!宝山、柴夫卢偷偷的蹙眉对视了一下,莫不是要像学堂一样枯燥?比起学堂的夫子,宝山最头疼的恐怕还不是无灵族吧。
出了栖迟亭,路过阔门紧闭的梅花阁,便是学院的后堂。用不了很多时间,几个年纪相当,话题也无非是吃喝玩乐的少年们就熟络了起来。
学院中的人都叫这位姑娘小龙女,听起来是委婉动人,那是大家为了避免叫她大名。小姑娘本名可是野气十足,叫龙野,据说是姥爷西海老龙王给起取的名,寄意飞龙在野,希望自己的小外孙要像他舅舅西海乞丐那样龙行九州,纵横四海。
就排名论辈争执了一番后,这就算定下了好汉座次表——柴夫卢年纪最大,是为卢师哥;青衣小童青峦最小,是毫无疑问的小师弟;而草灯,龙野,宝山年纪仿佛,谁也不愿意排小,但也不愿刻板的以入山门的时间为准绳来排大小,所以便各呼其名,也算平等。
与中原十九州威名赫赫的大学院如星辰学院,大斗官学院,无意境学院,太行学院等比起来,无字学院的规模可以说是小蚁见象。负责教学的强者数量也是云泥之别,无字学院常驻教学的只有胡巴夫妇,以及梅花阁中哪个冷酷到极点的冷面居士。
传说无字学院还没有哪位学生有幸窥到这位老师半丝笑意。他不愿笑,也不敢笑,他一笑天地间就会生出异象,即使寒冬腊月天,满山草木都会一时返绿,百花争相怒放。这当然是都没有见过了,有胆大好事者向搞笑有趣又好说话的院长求证时,胡巴总是意味深长的捻髯长笑:活久见,活久见,只要活得久什么都能见到了。
若论到岁月之长久,能堪比无字学院的就寥寥无几了。遮天蔽日,夹道矗立的的参天古木就是见证,雨打风吹已没有一处平滑的大青石路就是见证,后山铭刻着十一位历届院长名字的摩天崖更是见证,如今的胡巴院长是第十二位。
草灯三人雀跃在古木丛中,到处都觉得新鲜无比。
家乡一槐镇就是因为土厚林稀,缺雨少水,世世代代都守着一颗年纪久远,不可岁考的大槐树,因此才有了一槐的地名。而现在无字学院里的树,滋润挺拔,似乎每一颗比一槐神气,忍不住惊异赞叹!
惊异之旅还不止于此,待他们到达十里坪时,再也忍不住欢呼起来——这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难道就是日常上课的地方吗?
潺潺小溪映带左右,碧绿草坪起伏绵延数里,山中跑出来野兔,花羚,桂雀也游荡其间,毫不理会人的造访,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已经有不少学生提前到来,东一蔟,西一蔟散坐在草坪上闲谈说笑,草坪中央是一磐卧牛状的巨大青石,唤作青牛座,显然是院长和各位老师讲课的座位。
龙野和草灯他们来到青牛座一旁的几块青石凳上坐下来,静待院长的到来。
“平时上课难道都在野外吗,若遇下雨刮风可怎么办?”草灯提出疑问。
龙野得意的说:“就像悲喜对半的人生,这一年之中的天气的也是如此,不好的占了大半,所以天公作美的时候,才不要浪费在室内。比如今天,无字学院的教学楼里肯定都是空空无人。这也是我爹的教学说法之一,所谓有教无类,也要有教无地才对。”
有教无地,果然是大自由!就在这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不明状况的肥硕野兔,三窜两跳,大摇大摆的穿过学生堆儿,跳上了青牛座,还昂首四顾,颇为自在,引的学生一阵围观称奇。
一个豹眉虎目的学生扯着嗓子吼道:“小畜生,院长的地儿你都敢坐,我这就抓了你炖兔汤!”说着挽起袖口,就要起身去捉拿,却被傍边一个年级稍长,面沉似水的师哥一把摁住。那师哥本来就凤眸狭长,又眯缝着眼,透着极深的实力和城府。
草灯见他蹙眉狭目的高深样子很是特别,忍不住也变化表情默默的模仿了一下,小龙女捂嘴笑道:“可不要得罪这位陆甲子师哥,在已经实现‘取道’境界的学生中他的修为是最厉害的了,连我爹都时时称赞他。”
陆甲子对一脸不解的豹眉师弟悠悠的说道:“小豹子,先不要急着炖它兔汤,弄不好被它剥了你的豹皮倒是有可能的。”这句话神玄无比,很明显也是让其他学生都听的真切,多数学生都迷惑的咦了一声。
小龙女低声和草灯咬耳朵:“他说的没错,这兔子是我爹的障眼幻术变的,真是调皮。”
那兔子闻言一愣,晃动身躯凭风而长,再看青牛座上果然换成了院长大人胡巴。草灯转头再看宝山、柴夫卢,这二位已被这大神通骇的不成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