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年,四月十五日,会试结束。四月二十日,殿试结束。本届科举考试,文震孟高中状元,有四百零九人中了进士。
有人欢喜有人忧,在放榜时,宋应星、宋应升兄弟俩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他们又落第了。
本来,宋应星很有自信的,为了这次会试,他做了很多准备。在考试中,由于《四书》、《五经》这几部古书的篇幅不多,字数有限,一般地抽取其中的句子来做题目,时间一长,就难免重复。
所以如今的试官都是想方设法地变花样,或在每章每节内择取数句,或者把一章分成几节,或者从一节中截取一句,或者把几章几节连在一起,这样来出题目,使人无从预测。
不过,举子也有相应的对付办法,那就是把习作的数量成倍地加大,把那几部经典割裂又割裂、拼凑又拼凑,预先作它几十题、乃至上百题文章,记牢、背熟。
这样,往往总有那么一两题,甚或三四题给碰中。为了应付这次考试,宋应星事先也准备了一批文章。现在,他希望能在这二十三道试题里,发现有他做过的题目……
然而,没有。甚至连最易碰巧的《五经》题目,也全是宋应星未曾做过的。看来,他想的题太偏、太巧,而这一次,主考官却仿佛有意同举子们捉迷藏,出的题目偏偏全是比较普通的。
在号舍里,宋应星看见试题就呆住了。固然,他不至于因此就作不出文章来,但事先经过一精一心准备、反复推敲的那一批得意之作,如今竟连一篇都用不上。也就是说,七篇文章全都得重新构思、写作、修改、誊正。
等到发榜时,宋应星知道自己没考上进士,他的兄长宋应升也没考上。
正当宋氏兄弟垂头丧气准备回乡时,被锦衣卫千户王阳武拦住了。在问清姓名以后,王阳武笑着说:
“二位举人,皇上想见见你们俩!”
皇帝在文华殿召见了未考中进士的宋应升、宋应星兄弟俩。
在天启朝的第一次科举开始以后,朱由校反反复复查看了来考试的举子名单,他生怕错过人才。皇天不负有心人,宋应星这个科场失利,但因为其著作《天工开物》被后世学者誉为百科全书式的科学家让朱由校发现了。
初次进紫禁城见皇上的兄弟俩很紧张,表面上故作镇静,在文华殿的前殿恭恭敬敬地向皇帝行礼,实际上身体一直在抖。
也难怪,从进了午门开始,两行禁兵,钉子一样排列着,佩在腰间的宽边大刀拖着长长的鎏苏。锦衣卫们像一尊尊铁铸的神像,按绣春刀挺立,眼都不眨一下。殿前铜鹤,金鳌的日里喷吐着袅袅清烟,呈现出一派肃穆庄严的气氛。初次见这样的阵势,试问有几人能不害怕呢?
大殿里还有两位帝师在场,一个是当今内阁首辅孙承宗,另一个是数理院院长徐光启。天子觉得气氛有些像后世的面试,那么他作为面试的主考官先向宋应星发问了:
“宋应星,你们兄弟二人此次科举没中进士确实遗憾,但是朕听闻宋应星通晓经世致用之学,八股文虽不是你的专长,但你精通农学及工艺制造之学。来,宋应星,你抬头说说你懂不懂这些学问啊?”
宋应星缓缓地抬起头回话:“陛下真是圣明烛照,学生确实精通农学和工艺制造之学。我幼年就开始干农活,对水稻浸种、育种、擂秧、耘草等了然于胸。学生喜欢游历四方,常常到作坊里去观察,因此我对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手艺也颇有心得。”
接着,皇上就鼓励宋应星多讲讲他的所长。宋应星就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他对种植水稻的改良方法,工坊榨油量的计算等等知识。
朱由校听得云里雾里、模棱两可,毕竟无论是前世还是今世,他都没有种过地。徐光启倒是听得兴高采烈,这位后生所讲的话与他正在撰写的《农政全书》在许多内容上可谓不谋而合。徐光启立刻请求皇帝允许他问这位后生几个问题,得到了皇帝的许可,徐院长问了不少数学、化学、物理学相关的问题。宋应星一一作出准确的回答。
徐光启大喜过望,然后就大声说道:“人才难得”,并请求陛下让他将宋应星收入数理院,皇帝欣然同意。宋应星有着落了,他的哥哥宋应升还等着呢。朱由校紧接着就问了问宋应升是否像他弟弟一样懂科学。
可宋应升的回答却是略懂一二,并不像他那位弟弟一样精通。宋应升很老实地回答,他还想继续考进士。
皇帝觉得有些为难了,本来以为宋应升也是个科技人才,没成想不是。
“宋应升,你今年多大岁数?”朱由校询问道。
“回皇上,学生今年四十有四。”
“不小了啊,这样吧,朕叫首辅在朝里面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职位。”
“回皇上,学生斗胆还是想继续考进士。”
“做官不一定非要进士吗!当初海瑞海刚峰不也是举人吗,他当上了应天巡抚。你现在四十四岁,血气已经有所衰减,现在不进入仕途为国家出把力,你还在等五六十岁考中进士再做官吗?”
听了皇帝的教诲,宋应升赶快说道:“学生糊涂,谢皇上栽培。”就这样,宋氏兄弟正式进入大明朝廷。宋应星进入数理院成为一名院士,宋应升则是被分配到北直隶做县令。
几天后,在皇极门和皇极殿之间的大广场上,朝廷为新晋进士们举行宴会。在宴会开始之前,皇帝训话。朱由校站在皇极殿的丹墀上,用一双犀利的眼睛环场巡视一周,广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新进士都几乎屏住呼吸,天子先是淡淡地一笑,然后才开口言道:
“朕想对你们这些进士说说心里话。当官有多种当法,有的人冲虚淡泊,谦谦有礼,遇事三省其身。虽不肯与邪恶沆瀣一气,却也不敢革故鼎新,勇创新局。此种人是清流,眼中的第一要务是个人名声,其次才是朝廷社稷;有的人大醇小疵.这样那样的毛病,让人一揪一个准,但他心存朝廷,做事不畏权贵,不避祸咎,不阿谀奉上,不饰伪欺君,这样的官员,是循吏……”
说到此处,皇帝略顿了顿,又环扫一眼,见大家一个个神色紧张,支愣着耳朵倾听,他很满意就继续说道:
“朕现在明确告诉你们,朕喜欢循吏讨厌清流。还有你们这些进士中的大多数人都要外放出去做官,你们不要以为离了京城就不受朕的约束。”
“州牧县令都负有守土安民的责任。治天下者以人为本,欲令百姓安居乐业,惟在知府、县令。如今全国有一千三百多个县令,要想个个都贤明端正,的确很难。你们大概不知道,在文华殿丹陛之侧,有六扇屏风,上面绘的不是山水胜景,而是刻的天下府县职官表。哪一个县由谁担任县令,朕一目了然。每日的邸报,各地的奏折,朕必看。因此,朕虽然深居九重,对天下的官政民情,却是了然于胸。一个县令开缺,职官表上就有一个空额,若三日还未补上,朕就要询问原因。所以,你们不要以为山高皇帝远。其实,你们的言行举止,都在朕的深切关注之中。”
“一个州有一个好州牧,则合州安稳,一个县得了一个好知县,则全县生灵有福。自古州守、县令,皆妙选贤德,若天下州牧县令都悉称圣意,则皇上可端拱庙堂之上重廊之下,百姓也就不虑不怨。所以说没有当过县令的人,便不知施政的艰难,亦不懂如何亲民爱民。依朕之见,天下最难当的官,怕就是县令了。我想当一个好皇帝,但试问一句,倘若天下的知县都玩忽职守鱼肉百姓,我绝没有成为好皇帝的可能!”
说到此时,太监刘若愚给皇上递了一杯御酒。朱由校接过酒杯,继续说道:“朕今天敬你们一杯酒,希望你们为大明天下子民做好官。”说完,天子一扬脖子喝干了杯中酒。
皇帝的话恩威并重,字字句句打动人心,听者无不动容。此刻见皇帝举杯敬酒,大家先是怔忡,一忽儿又都明白过来,顷刻间都齐刷刷地跪倒,山呼万岁。
然后宴会开始,广场上早已摆了上百张八仙桌子,太监们为进士们上御膳御酒。教坊司的乐工演奏起歌舞,氛围开始逐渐热闹起来。进士们一个个兴奋不已,饮酒吃菜,好不热闹。
大明朝的北京城,在这里居住着至高无上的皇帝,拥有着令人生畏的生杀予夺的大权,聚集着来自全国各地最优秀的人物,可以最快地了解到关于时局的重要消息,准确地把握朝廷决策的脉搏;自然,也存在着实现年轻进士的主张和理想的最大机会……
在与科举及第的进士们大宴一番之后,皇帝又挨个与他们谈话聊天。在中极殿,朱由校第一个见得是本年的状元郎——文震孟。
文震孟是天启二年的状元,他今年已经四十九岁了。朱由校查过文震孟的材料,他是大才子文征明的曾孙,在书法上颇有造诣,除此之外他还精研过《春秋》、《楚辞》等典籍。这也是位考坛老将了,文震孟进过十次礼部贡院考场,历时二十七年,终于一举夺魁,成为大明朝的第八十二位状元。
看完文震孟的档案,朱由校一点都没有重用他的想法。在谈话中,文震孟只讲一些之乎者也的东西,这些在天子来看就算是废话了。谈过以后,文震孟被授予翰林院修纂,干一些文字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