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大铖在书房里头跟马士英解释为何布置朴素的缘由,他说道:“我悟出一个道理,以往我之所以文思不振,皆因眼前的锦绣珠翠太盛,窒碍了心头空灵之气,才写不出好戏来。”
“圆海兄的戏文,一字不能做增删的境界是这么得来的。马士英佩服!我今天来是跟你说海贸的事。”
听完马士英的来意,阮大铖拍了一下脑壳,说:“哎呀,我光想着新戏的事,海船的事忘了。”
阮大铖家有几千亩良田,最近清丈田亩查得比较严,他不敢瞒报,真金白银一分不少地交税粮。仔细算收益,一年也就几百两银子,满足不了他的巨大开销。虽有七八间商号,由于皇帝严查管理各地税官,防止官商勾结。市场正在以一种比较健康的状态增大,竞争也越发激烈起来。一般的商号是很难取得高利润的。
在戏班子方面,阮大铖目前算是收支相抵,因为演出太少了,只是略微有一些进项而已。
真正让阮大铖发财致富的是走私海贸,他入股的一艘满载货物的双桅大船,能一次带给他数千两银子的收益,他每年至少投资五艘大海船。
马士英也跟着阮大铖一起做走私买卖,再加上他是南京的户部主事,跟收税的官员比较熟络。他经常到阮大铖的私宅商议此事。这次来,也是说这件事。
“圆海兄的五艘大海船已经到了上海县停靠岸边,恭喜老兄发财了!”马士英一边说,他的脸色一边由严肃转为欢快。
“好你个马瑶草,这一件大喜事让你说的那么严肃,该罚酒一杯。”
“我先以茶代酒吧。”说完,马士英饮了一杯茶水。两人面面相视,最后都是哈哈大笑。
阮大铖的事暂且不提,把视角转向皇帝这边。
被皇帝搭救的妇人,阿良的亲娘叫冯丽都,年纪不到三十岁,一副温婉娴静之态,可说是端庄美丽。她见了自己的孩子阿良,对朱由校是千恩万谢,不知如何报答为好。
朱由校有自己的事要做,他知道南京文林荟萃,准备去当地的书坊看一看,领略一下江南文教事业的发展。
坐落在三山街的蔡益所书坊,在南京的同业中虽然算不上生意顶大,名声顶响,但也门面宽敞,品类丰盈。在占满三面墙壁的高大书架上,举凡经史子集、闱墨房稿、戏本小说,乃至医书画谱、酒录茶经,可谓一应俱全。
同许多书坊一样,它除了贩售之外,还兼营出版和编书。店内附设有刻字和印刷的工场,每年还要聘请若干名家到坊里来选批八股文集。难得的是店主蔡益所为人不俗,喜好结交学者名流,同样编一部书,他店里的食宿和酬金比别处都要优厚些。
皇帝带着王阳武、宋献策等人随身护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这家书坊。朱由校看到徐光启翻译的《几何原本》在这里摆放售卖。
正在他翻看书本之时,书坊走进来一位十八九岁的女郎,她身穿一袭薄如蝉翼的西洋红夏布短衫,退红衬里,皮肤白皙,体态轻盈。虽然她手里拿着一柄生绡白团扇,轻轻遮住了半张脸蛋,只露出一双略带几分忧郁的、梦幻似的大眼睛,可是一望而知,这是位容貌俏丽的佳人。
饶是皇帝见惯了大内的美女,也不仅为这位南京丽人心潮澎湃。这位女子到这里买了几本诗集,就离开了。朱由校跟书坊伙计打听到:“小兄弟,知道这位姑娘是谁吗?”
“客官,这是阮大铖的爱女阮丽珍。”
朱由校听完“嗯”了一声,跟伙计说道:“你这里卖的最火的书给我介绍介绍,我要多买几本。”
明代后期图书事业发展较快,卖的最畅销的图书有两类,一类是给科考举子们准备的辅导材料,例如以往的八股文选集。另一类是世情小说,这种书主题基本都是才子佳人,内容颇有些三俗,但识字的市民们比较喜爱这类作品。
买这十几本书是为了了解一下这个时期市民的读书喜好,便于皇帝掌握世风民俗。带着这几本书出了书坊,宋献策开口道:“公子,家仆我有一事相求。”
“说吧,什么事?”
“阿良的亲娘冯丽都与我年纪相仿,我想让公子为我二人牵线搭桥,成就一段姻缘。”
朱由校站住了,他转头看向宋献策,说道:“你看上这位妇人了,那阿良你准备怎么对待呢?”
“回公子的话,我确实是喜欢冯丽都,阿良我可以当亲儿子养,绝不见外。”
“行吧,那我可以跟她说你的事,成不成还要看冯丽都的意见。强扭的瓜不甜嘛!”
“公子说的是,多谢公子!”
皇帝一行人一边说一边走,来到了石城门的关帝庙。
石城门又叫汉西门,是南京西南面的一个主要城门,出门不远就是一个大船码头,来来往往的轿马行人很是不少,所以这关帝庙的香火也颇为兴盛。如今庙前的空地上,除了前来拜神的人们外,还摆起一个一个的茶档,以及出售香烛元宝的摊子,那些走索卖解的、占卜算命的、卖小吃的、拉皮1条的,也混迹其中,招徕生意,显出一片熙熙攘攘的景象。
朱由校兴致勃勃地观察关帝庙时,宋献策在耳边提醒了一句:“公子,你往前看。”
顺着宋献策的指向,朱由校发现刚才去买书的美女阮丽珍身边围了一群人,都是些油头粉面的年轻小伙子,也有一两个年纪较大的,一个个都打扮得花里胡哨。有的摇着折扇,有的托着鸟笼,正在那里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不时发出一阵轻薄的哄笑。
阮丽珍瞧出这是冲自己来的,她天生聪颖,但毕竟是大家闺秀,面对这种情况有些手足无措。
这伙人都是些浪荡无赖子弟,平日闲的发慌,经常成群结队到处转悠。碰上有些姿色的年轻妇女,便一窝蜂地追着不放,评头品足、疯言疯语,甚至调戏侮辱。阮丽珍怕被他们一旦缠住,难以脱身,连忙转身往关帝庙的大殿走去。
刚行出几步,忽然有人迎面拦住去路,怪声怪气地叫道:
“哎呦,好妹妹,哥哥到处寻你不着,原来妹妹到这儿耍子来了,怎么也不告诉哥哥一声?”
阮丽珍一看,原来那伙人当中的几个,已经站在阶前等着,说话的那人长得小眼睛、短眉毛,当中嵌着一个难看的蒜头鼻子,瞧模样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却一脸的淫邪轻薄劲儿。阮丽珍一声不响,低着头往斜里走,想绕过他们。
可是那少年却不罢休,又一次跟过来,嬉皮笑脸地张开双手拦住说:“哟,好妹妹,怎么不理哥哥了?莫非生哥哥的气了?嘻嘻,别走嘛,哥哥给你赔个礼好不?”
说着,那少年当真作下揖去。但是,又不马上直起身来,却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斜瞅着阮丽珍的裙裾,笑嘻嘻地说:“好妹妹,你这,嗯,你这脚儿真小,真好看!让哥哥仔细瞧瞧,好么?”
阮丽珍心中一跳,脸顿时红了。虽然她明知自己的脚藏在裙子里,对方不可能瞧见,但是仍然不由自主地往里挪了挪。周围的那些一浪一荡子弟早已大声喝彩起来:“拿出来瞧瞧嘛,怕什么!”
“不过是瞧瞧,又不会把你瞧大了!”
“瞧这小妞的模样儿,她的脚,嘻嘻……也难说,须得瞧过才知道!”
“对,瞧瞧!再不让瞧,我们可要动手啦!”
“……”
正在阮丽珍不知如何是好时,一个身材魁梧高大的青年拎着鞭子过来了。
朱由校拿起鞭子对这群浪荡子不留情面的抽打,不少人还不知情况呢,头上、背上、胳膊上就挨到了鞭击。朱由校跟王阳武说道:“给我照死里打!”
听到皇帝的命令,王阳武等人就手底下一点不客气地重手打。连瘦弱的宋献策都抄起一根棍子,暴打这些不知廉耻的无赖。
无赖们被打得眼棱缝裂,血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
关帝庙旁边的老百姓本来就多,再加上他们在南京城很少见到这样血腥的斗殴。很快围观群众就聚上来一大堆人看热闹。看管治安的金陵衙役赶来制止。
一个捕头骂骂咧咧地分开拥挤的百姓,大喊道:“都干什么呢,别看热闹了,都该干嘛干嘛去!好啊,你们竟敢在市内公然斗殴,是活腻歪了吗?”
王阳武照捕头的脸上就是一个嘴巴,打得他都站不住了。捕头大怒,准备还手,直到他看到了曹化淳,忙躬身笑道:“曹公公,你怎么在这?”捕头在巡抚衙门见过徐兆魁给手持御制金牌的曹化淳行礼。
“没什么,这伙无赖企图当街非礼良家妇女,本公公看不过去,让手下人小小地教训了他们一顿!”
望着满地的血污,捕头心里吐槽道,这打得可真够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