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七年,十月二十日。南京地震,自西北至东南发出隆隆声响。
躺在御榻上的朱由校身体还未恢复健康,每日只能简短地散步一会儿,就不得不坐卧休息。到皇极门临朝亲政是做不到的事情。
在名医缪昌期和喻嘉言的治疗下,皇帝能感受到身体微微地好转。再加上每晚,朱由校封闭会荫闸,来使用体闸的神通来恢复。穿越者的生命元气这回真是极度透支,简直就是去阴曹地府转了一圈儿。
但这并不意味着朱由校丧失了对朝政的掌控力,皇帝会定期召见内阁首辅、六部大臣以及各个处于要职的官僚。只是频率比以前小了一些。
自从皇帝回京之后,朝臣们又掀起了一股弹劾内阁首辅的风波。孙承宗每天都能读到弹劾自己的奏章,根本就读不完。
这是为何呢?朝臣们说:皇帝御驾亲征是置江山社稷于刀山火海之中,孙承宗作为内阁首辅,知晓军事机密,应当予以劝阻。如若皇帝此次陨落于独石堡,孙承宗全家都万死不能赎其罪。
孙承宗面对这样的批评,的确有些心虚。好在皇帝身体恢复了一段时间后,就下了一道圣旨表彰内阁首辅的尽职尽责,让他在汹涌的舆论之中有所依靠。
今日,皇帝先是坐轿子来到中极殿,召见孙承宗商谈国事。
首先是商量战后的抚恤问题,从白莲教造反开始,到蒙古铁骑入侵,再到最后的后金八旗劲旅绕过山海关直扑京师重地。这期间从山西、陕西、河南和北直隶的战场上,从统计到的数据,是阵亡了八万士卒。在这八万人中,京营阵亡了三万多人。每位士卒的家属要发放二十两银子的抚恤。
然后是给打胜仗的士卒发赏钱,这对于作战勇敢,斩获颇丰的部队要重赏,要与打仗迟缓犹豫的部队区别开。
最后是对于被战火摧毁的城市、乡村,朝廷要帮助他们重建家园。这又是一笔大的支出。
打仗是最烧钱的,太仓国库几乎被掏空了。孙承宗不得不请求皇帝开内帑拨银,解决紧急问题。
一提起钱的问题,朱由校倒是还有些办法。这白莲教造反的时候,攻破了几家王爷的宅邸,杀红眼的反贼灭了藩王的门。
正好,朱由校就彻底取消此地的藩王府,藩王的土地和积攒的财富全部上缴内帑。
熊廷弼在后金大举出兵之际,老巢空虚之时,率领大军相继收复了抚顺、铁岭和开原。
在这些城池中,抚顺的地理位置最为重要。抚顺城西距沈阳八十里,西南距辽阳,西北距开原,均约二百余里,在防守与进攻上与这些地方都可构成犄角之势。其东即为女真之地,尤其是沿苏子河溯流而上,水陆两路可直达后金的都城赫图阿拉。
收复这些城池,可是多亏了数理院研制出的攻城巨炮,为士卒们省了不少力气。
随着天命汗绕路攻打大明的八旗子弟们,只有他的第十二个儿子阿济格带着仅仅三千骑兵,历经千难万险,绕过熊廷弼驻扎在抚顺的明军,终于回到了赫图阿拉城。
阿济格的回归,告诉了后金国民们一件惨痛的消息,那就是天命汗所带的大军只剩下了他们,其余的全部死于疆场。霎时间,满洲人人戴孝,为自己的儿子、为自己的兄弟、为自己的丈夫、为自己的父亲痛哭流涕。
更严峻的是,熊廷弼马上就要带兵征讨赫图阿拉了。到时候,对于所有的满洲族人来说,那就是灭顶之灾。
现在唯一能主事的就是阿济格,他作战勇猛却缺少智慧,遇此大难临头的危机,无计可施。好在他有一个机敏聪明的弟弟帮他参谋决策。
阿济格的弟弟就是多尔衮,今年才十五岁,面对满洲如今陷入的境遇,他只有一个建议,那就是跑,往北方的深山老林里跑。天命汗以前对野人女真的威信还在,现在趁着明军未至,不如就带着所有人往北迁徙。
明军并不熟悉道路,再加上后金还能组织起两万士卒的力量,或许还能抵挡得住明军的进攻。当然了,这两万士卒是包括了老弱病残的。
阿济格接受了弟弟的建议,准备带着满人收拾好所有有用能带走的东西,逃难到北方。
这些事都是熊廷弼所不知道的,他已经得到了皇帝的命令,要他攻打赫图阿拉。此时的他正在整军备战,让贺世贤作为先锋,去攻打赫图阿拉城。
等贺世贤到了后金都城,他才发现已经空无一人,房间了能拿走的财物都拿走了,不能拿走的,被一把火烧掉了。这已经是一座废墟之城。
此次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月份,皇帝的身体恢复了许多,但也离“健康”二字远着呢。朱由校看到此消息,有担心,有喜悦。担心的是后金再次南下袭扰大明的百姓,喜悦的是后金元气大伤,实力远不如前。
皇帝没有急着让熊廷弼派兵北上,而是让他们清点新增缴获的土地,绘画当地的军用地图上交给朝廷。并让他们找蒙古人当信差,带消息给阿济格、多尔衮等人,说大明皇帝允许他们投降。
时间很快就到了天启八年的春节,这个新年,皇帝过得很是惬意,只是举办了一次正旦大朝,其他的礼仪琐事因身体不便为由全部取消。
皇帝的亲信太监魏忠贤每天给朱由校找民间艺人来做表演,让他取乐。
在正月初二,魏忠贤为皇帝准备了两个节目。
魏忠贤特地申请资金,在西苑为皇帝修了一个看戏的剧院。皇帝和嫔妃们进入剧院,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表演。
第一个节目是猴戏。虽说是江湖上常见的玩艺,却确有与众不同之处。平常的猴戏,无非猴子骑车、骑狗,这档戏却全是猴子,大小一共四只,翻跟斗、叠罗汉,花样甚多,最妙的是双演“过招”,打的是“太祖洪拳”,一招一式,有板有眼,极少露出毛手毛脚的猴相。收招的时候,恰好双双朝皇帝,跪下磕头。
皇帝大为高兴,道一句:“放赏!”只见两名小太监抬起一个小箩筐,使劲往外一兜;箩筐里尽是簇新的天启制钱,“哗啦啦”一声,撒得满地;这面撒完那面撒,热闹非凡。
猴戏演完了,太监们帮着艺人们收拾场地,为第二个节目做准备。
第二个节目则是口技。表演的民间艺人叫做杨嗣环,外号叫做“画眉杨”,意思说他的声音千变万化。
这时舞台正面,已拉起一道锦幕,幕中出来一个中年人,干瘪瘦小,貌不惊人,穿一件海青,戴一顶方巾,是儒士打扮。走上前来,将手中折扇,塞入袖中,向皇帝、嫔妃们拜了下去,用嘶哑的声音说道:“草野之民杨嗣环叩见圣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朕听说你有一手绝活儿,能表演口技。朕问你,什么叫口技?”
“回陛下,绝活谈不上。口技就是一闻其声,如见其人。”
“喔,是学人说话?”
“是!”杨嗣环答说:“如见其人,如见其情,凡有声音都要学。”
“这么说,你是无所不能?”
“圣天子庇护化育,虽下愚之资,亦为有用之才。”
“莫说这些题外之话。你说,你先玩点什么有趣的。”
“草民试写一幅阳春烟是,为皇上下酒。”随后,杨嗣环磕个头,退入锦幕。
此时皇帝、皇后和嫔妃们都在侧耳静听,恍惚间,似有若无的马蹄得得之声,然后雀噪莺啭,夹杂着鹧鸪一声声“不如归去”,渐渐百鸟争鸣、马蹄声繁,又有各种叫卖小食的市声,空旷悠远,闭目静听,宛如见一幅艳阳天气的仕女嬉春图。
朱由校的兴致被撩起来,恨不得参与其中分享其中的热闹,在这样的心情之下,不由得连连引觥,饮啖甚健。
慢慢地,由热闹转为清静,马蹄的声音,极其清跪,是敲打在山石路上的光景。
蹄声有轻有重,有徐有疾,可以想象得到,随峰回路转而不同。渐渐地起一种大海涛的声音,那是松风,风定才听得出流水潺潺,间以数声鸟叫,别有空旷幽远之致。
皇后张嫣觉得心旷神怡,不由得就想起一句唐诗,而且念出声来,“鸟鸣山更幽”。
锦幕中的杨嗣环,听得皇后念诗,知道已蒙欣赏,好东西还多,可以收住了。于是勒住了马,仿佛在远眺似的,口中也念了两句诗:“行到山尽处,坐看云起时。”然后蹄声又动,渐行渐轻,渐行渐远,终于消失。
朱由校大喊道:“秒得很,秒得很啊!”
杨嗣环知道陛下非常满意,从锦幕后出来见驾。
张嫣此时插话道:“皇上,他刚才表演的是一个文静平淡的口技节目,臣妾想看一个热闹的口技是怎样的?”
皇帝先是让魏忠贤赏给杨嗣环一个银元宝,然后说道:“来,杨嗣环,皇后点了一个热闹的节目。该你再次展露绝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