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家和朱家让本户子弟安心留在军队的如意算盘总是落空。在役士卒一次又一次地逃亡,官吏便一次又一次地上门,勾取两家替役者。
到了嘉靖六年,颜朱两家服役已经超过一百五十年了,对其中的不确定性深恶痛绝,最后拟定了一份合同,同意支付新兵所有的军装盘缠,以确保新兵坚持履行两家的共同义务。
袁文新的口才不错,他讲述地非常清楚,这普通军户的生活境遇好似放电影一样,在皇帝的脑海里留下深深地印象。
内阁首辅孙承宗则是讲的没有那么多细节,只是给出兵部的统计数据和管理军户的法律。
一家被编为军户,该家庭有义务派出一名成年男丁参军。这名男丁被称为“正军”。每个军户有责任确保本户在任何时候都有一名正军在伍。
派出正军的任务没有期限,这是一项永久的、持续的责任。当正军去世,或因为患病、受伤、衰老而丧失行动能力,乃至当了逃兵时,军户就必须遣人补伍。
新兵的驻所远离原籍,有时甚至远隔千山万水。不仅如此,来自一地军户的正军并不会被分派到同一驻地。这是朝廷有意为之,旨在避免同乡士卒一起服役;但也有出于战略上的考量,为应眼前的军事需求而抽调士卒戍守新建卫所。
举例说,位于中原的河南固始县,共有一千七百三十个在册军户。他们的正军被分派到三百五十八个不同的卫所,这些卫所遍及全国各地。
整个军户制度正常运作时,云南一名正军的死亡,会引发勾军的官僚程序,最终导致四千多里地之外的某个河南军户遣人补伍。
孙承宗最后总结道:“陛下,这就好比从深井中汲取,不仅仅是一桶一桶地,也是一滴一滴地抽。”
也不仅仅是当前的大臣讨论问题,来自福建巡抚南居益一封奏疏更让皇帝对军户有更深的了解。
那就是沿海卫所的军户参与对外走私海贸。即使他们没有亲身参与海盗或走私活动,军队的部署模式也决定了他们往往与相关人士有联系。
南居益在奏疏中写道,有被抓到的不交市舶税的走私商人被官府抓起来,然而某天晚上,却被卫所的人劫狱救走了。
明朝这二百多年,官兵参与走私,与外国人做生意,并时而行事如同海盗。他们扮演着不同角色,或是推波助澜,或是亲力亲为。他们的长官也没闲着,恣意收受贿赂,对非法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官兵参与走私的动机,与其他走私者没什么不同:要么是生计所迫,要么是怀有野心,要么是投机取巧。然而,南居益提到对明代军户成员而言,还有一些独特的压力、诱惑及好处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将他们推入这潭浑水。
朝廷通常为了不让士卒逃军,鼓励士卒在卫所当地安家。理论上各卫所的兵员数量是固定不变的。每当正军退役,他会回到自己的原籍,同时,原籍的接替者会来到卫所。
施行本地化政策以后,卫所成为士卒及其眷属的安身立命之所,并最终成为他们子孙后代的家乡。人口的自然增长,意味着经过一段时间,明初的一名士卒可能繁衍出一个人丁旺盛的家族。即使再有逃兵,也不一定会导致人口下降,除非祖军的全部后人集体逃逸。
卫所里人口持续增长,朝廷却没有任何制度性机制来适应这一变化。一个祖军无论有多少后人,他们都会被籍入一户名下,该户只需派一人当兵,相应地只能领到一份军饷。
然而,朝廷的官员长期挪用、克扣军饷,干着各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士卒拿不着钱粮。
即便是士卒一分不差地领取到个人应得的粮饷,依然无法解决随军眷属的问题。他们也得有饭吃。
人口变化造成一个棘手的局面。朝廷屡次下令,给军眷提供耕地,让他们成为普通农民。百姓的应对之道和朝廷的思路大同小异:军眷要自力更生,他们投入到各行各业之中。
沿海卫所的军户相对于普通百姓,他们更容易接触到船只和航海技术。军户在走私上享有的最大竞争优势在于,负责控制、取缔非法海上贸易的人就是他们自己或他们的亲戚。
在沿海地区,唯有军户可以合法理由出海,他们要巡逻。能够掌握军队海巡的路线和时间,并有把握当自己被抓时可以靠关系开脱,这是从事走私的巨大优势。
皇帝听完臣子们的介绍,再讨论相关的奏疏,也确实是想办法想得挠头。对军户的改革就如同刮骨疗伤一般困难、危险,相比之下,京营的募兵制显得非常简单。
然而,朱由校心底里明白,就目前大明如此辽阔的疆域,戍守的士卒全靠募兵制,那财政就直接被压垮了。现在辽东的土地俱为大明所有,皇帝开始思索怎么把内陆卫所移民到辽东开发经济,成为大明的依仗。如何制止沿海卫所的走私,朱由校还没有办法,但缓解人口压力可以让他们去台湾垦荒。
内阁首辅鉴于过年时,劝谏陛下不要贪图享乐的事,此时还特意提醒一句:“陛下,您闲暇之时可以看一看一个叫作《双珠记》的戏文,里面就写了军户这事。”
“哦,孙先生不是不愿意朕沉迷玩乐吗?怎么还主动建议呢?”
“回陛下,仆想过,这戏文也包含民间的喜怒哀乐,陛下闲暇之时看看这样的戏,既了解了民情,又放松了身心。一举两得啊!”
到了明天晚上,皇帝和嫔妃们摆驾西苑看戏,他提前跟刘若愚说好了,要看原汁原味的《双珠记》。刘若愚得了旨意,就尽心安排,找有名的戏班为皇帝表演。
《双珠记》的故事背景设在唐代,反映的却是明代的情况。剧中的角色甚至大声朗读了黄册。
在戏台上,第一出戏是一名官差火急火燎地前去拜刺史,念自己携带的官文,说是王家在卫所的正军死了,急需王家的男丁补充兵丁。
刺史招来里老,命他们取出黄册,即南京所藏黄册在当地的备份。他们查阅黄册,得知王家只剩一名成年男丁叫王楫,刺史下令让王楫夫妻俩随官差去戍守卫所。
现在,舞台背景换做王楫的家宅。年轻英俊的书生王楫正准备去参加科举考试。看戏的观众能通过戏文判断出,这是一位饱学之士,必将得到考官的赏识,蟾宫折桂。
但是,观众也预感到,无妄之灾将要降临到他头上。官兵闯入王家,抓走王楫和他的妻儿。他们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被押解着奔赴遥远的边地卫所。
这件事引发了一系列悲剧:王楫之妻被长官调戏;王楫前去理论,却遭诬陷,以谋害长官之罪被判死刑;王楫之妻走投无路,欲寻短见,神明突然现身,救了她一命;王家的命运出现转折,王楫挽救了唐王朝,而他的儿子则状元及第。
民间戏文里的故事,结局多是完美的,百姓的现实生活中充满了悲欢离合,自然是喜欢皆大欢喜的剧情。
明代百姓熟悉勾军制度,并且很清楚该制度一般不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好事。军户家庭明白,官员和衙役会突然闯入家门,抓走一名家人充军入伍,他们必须应对勾军造成的实际影响。他们制订出一套又一套策略,用以减少自家生活受到的伤害。
孙承宗倒是没有骗皇上,这《双珠记》确实揭露了一些现实问题。这军户的问题的确不好解决。
皇帝最后还是打算让辽东作为改革军户的突破口,不过在此之前,他还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朝鲜变成大明的一个省。
山东总督袁可立早已得到了皇帝的命令,大明水师已经整装待发、跃跃欲试。
得到朱由校的一声号令,辽东总督熊廷弼率领陆军,山东总督袁可立率领水师,从海陆两道攻向朝鲜。
理由吗,是硬找出来的。现在的朝鲜国王叫李倧,他是发动宫廷政变把上一任朝鲜王李珲给废除的。
那好,这就是理由。大明朝不允许朝鲜有此以下犯上之事,以前是忙于攻打后金,没空搭理你。现在大明的天兵天将一方面要为李珲报仇,另一方面要彻底地将中华礼仪远播于朝鲜半岛之上。
以毛文龙为首的数十艘大战船朝着朝鲜驶去。
下达了攻打朝鲜的命令,皇帝又发现国内的敌人还很难解决。
就比如说白莲教和晋商。厂卫撒下天罗地网去抓人,但白莲教主和圣女就是没有一点消息。山西的晋商听说大明打赢了仗,他们押宝押错了,纷纷跑到西蒙古去避难。一时半会儿还不知道他们在哪。虽说晋商的仓库被抄了不少,也给国库增加了不少资金,但这毕竟还是个军事隐患,非要解决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