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八年,九月初十日。京师发生地震。
今年秋季,大明皇帝赏赐塞外各蒙古部落。
对归顺的蒙古部落进行赏赐,这是明朝的一个外交惯例,有安抚人心的效果。恰好上述各部落今年发生饥荒,请求发给粮食。朱由校让他们献出一些骏马做交换,送给他们大量的粮食和生活用品。
有一个叫张宗衡的大臣是反对的,他上疏说:“大明赏给蒙古各部落的棉布、粮食、茶果数量巨大,满足了他们的心愿。如果让他们养得兵强马壮肆意逞威,到那时他们还是会骚扰边境,甚至越过边墙攻城略地。”
张宗衡的看法也有道理,大明必须提高对草原部落的控制能力,这样朝廷的恩威才能深入人心,让战争越来越少。
皇帝不打算改变原来的计划,明军在前几年已经把蒙古兵打服,这回给一点恩惠是完全可以的。当然,天子也有自己的算盘,他派满桂将军去遥远的蒙古部落里与他们联欢。目的就是让大明天子的心意远播草原,而不是被几个小汗蒙蔽。趁此机会,满桂也能多搜集一些情报。
最近四川巡抚朱燮元回京述职,朱由校非常赏识他的能力与作为。朱燮元的文韬武略和胸怀人品都值得更好的职位,皇帝让他进入内阁理政。
内阁首辅孙承宗已经六十六岁了,他目前的身体状况还算良好,处理国事毫不拖泥带水。但天有不测风云,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好。朱燮元今年六十三岁,仅仅比孙承宗小三岁。但真要到了权力交接的关键时刻,那真能稳定住国家的正常运转。
温体仁是指望不上的,他的工作能力很强,阅读公文的速度很快,但格局、眼界都不够,也没有处理实际事务的经验。刘一燝年龄和孙承宗相仿,性格上优柔寡断,而且根据朱由校的观察,他的身体状况不如孙承宗。原来的韩爌大学士,因为涉嫌与晋商勾结,已经被罢黜免职了。
因此,朱燮元的入阁是能够实际上帮助国家的大事件。
今年,朱由校一直呆在紫禁城里,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白莲教的教主和圣女还没有被抓到。皇帝为此事多次训斥骆思恭、许显纯、王阳武等锦衣卫高官,但目前的调查依然没有进展。
不出门也有不出门的好处,朱由校在文华殿安心批阅奏章。最近两年,明军在蒙古、辽东和朝鲜的军事行动很多,皇帝坐镇京城,能够及时接收到前线的邸报,从而做出恰当的判断。微服私访时,这样的军事裁断,都是由孙承宗做的决定。长久以来,其实不是好事。
天启八年,十一月十七日。陕西发生小规模的流贼叛乱。
陕西的地方官乔应甲和朱童蒙二人隐瞒盗贼的情况不上报朝廷,被流贼侵害的人也不敢上告。有的地方发生饥荒,官府赈济不力,不体恤民情。白水县有个叫王二的男子,串通县衙的衙役,便纠集许多人将面孔涂上墨黑,抢掠蒲城县的孝童乡、韩城县的淄川镇。因此,府谷县贼王嘉胤、宜川贼王左挂一起响应,于是攻克城池,诛杀官吏。安塞贼高迎祥、汉南贼王大梁,又纠集众人响应。高迎祥自称闯王,王大梁自称大梁王。
这件消息传到京城,可真是把皇帝气坏了。穿越者心想自己做了那么多工作,都不能改变历史进程吗?
历史上有两种情况会使人们产生末日感:
一种是长期积弱,到后来只剩得奄奄一息,人们普遍存在的脆薄衰竭的心理状态禁不起一点外来刺激而产生末日感,这是慢性的末日感;
另一种是表面上繁荣富强,枝叶繁茂,实际上却早已蛀空烂光,一旦受到强大的外来压力,便堤决防溃,祸水横流,一发而不可收拾,人们从长期欺骗着自己的假象中醒悟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他们惊慌失措,也会产生急性的末日感。
穿越者想到这里又开始振奋精神,他不会任由事态发展。他急切地命令兵部派兵前往陕西平乱,要以雷霆之势击溃反贼。
在这月的二十六日,皇帝还去了南郊祭天。目的是告诉大家,朝廷的运转一切正常,老天爷依旧眷顾着大明朝,让朱由校做天的代理人。
时光飞逝,到了天启九年的二月份,陕西流贼被彻底平定。在这个月份,还有一件喜讯,那就是皇后张嫣生育了一位龙子。
有的大臣建议大赦天下囚犯,来庆祝皇子的降生。朱由校很坚决地反对了。
还有一个叫刘懋的官员建议裁减驿站的多余驿卒,这样每年可以节省几十万两银子的开销。皇帝很生气,驳斥了他的言论。
皇帝每日召见大臣,批阅奏章,忙得不亦乐乎。遥远的衡山却迎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盘桓于湘中大地的南岳衡山,逶迤八百余里,七十二峰峰峰皆秀,其主峰祝融峰高耸入云。相传唐尧虞舜来此祭祀社稷,巡疆狩猎。大禹曾在此杀白马祭告天地,得“金简玉书”,立治水丰碑。就凭这些记载,南岳的名声就响彻寰宇。加之山上古木参天,幽径重重;白云飞瀑,宛如仙界。游人到此,莫不心旷神怡,有超凡拔俗之想。
斯时节令已过了夏至好几天,湘南大地骄阳似火,热浪滚滚。两位女子坐在轿子里,时有凉爽的山风吹来,倒并不感到炎热。只是苦了那四个轿夫,空手走在陡峭的石板路上尚且吃力,何况肩上还压了一根沉重的轿杠。走上山路不过片刻工夫,一个个身上便没有一寸干纱。
其中一位面色略黑的姑娘上山心切,掀开轿帘催促:“你们快点,早点上山,我有大把的赏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不假,轿夫听说有赏钱,便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上,扯号踩点子地登高疾行。不觉又两个时辰过去,衡山上已是日头偏西,强烈的阳光变得柔和起来,投射到松林间淡淡的云烟里,让人感到周遭是难以言喻的诗情画意。
这二位姑娘不是别人,就是被通缉的白莲圣女安曼春和晋商之女靳良玉。她们仿佛忘记了自己的罪犯身份,怡然自得地讨论衡山的美景。
说话间,已是金乌西坠,晚霞满天,归巢的雀鸟一阵阵飞过头顶。靳雨晴手搭凉棚,遥看一座铁青色的峰头被万山推出,直插云霄。便问安曼春:“那最高峰是哪里?”
安曼春回答:“那正是南岳最高峰祝融峰。咱们来朝南岳,一定要到那里的祝融殿抽一支南岳灵签。”
靳良玉的情绪撩拨了起来。她再次望了望祝融峰,刚才还历历在目的葱翠山脉顷刻间被浩浩白云吞没,只剩下一座突兀的峰头,在绚丽的晚霞中发散出闪闪熠熠的光芒,不由兴奋地说道:
“走,上山,今夜里,我就去会会那位老道士。”
当地的向导赶紧阻止说道:“姑娘不必性急,从这里到山顶,还有二十来里山路,天马上就黑了。从这里上南天门,山路陡得很,抬轿子危险。你不如就此住一个晚上,天明再出发。”
她们想想也有道理,抬眼把周遭看了一遍,除了三五间茶棚食肆,再也不见一幢像样的房舍,便问:“这周围哪有旅店?”
本地向导答道:“旅店没有,但近处有一座福严寺,却是可以入住的。”
“我们一行这么多人,住得下么?”陪同她们的还有不少白莲教护卫。
“住得下,姑娘有所不知,这福严寺是南岳第一古刹呢。当年张居正大学士上山,第一夜也是住的福严寺,如今寺里头还留了他的一首诗。”
“既如此,我们就去福严寺。”靳良玉爽快地答道。
“好,我给你们带路。”
两位姑娘重新登轿,不过一盅茶工夫,拐过一个山嘴,便看见半坡之上,古树丛中露出一道低矮的红墙,墙内几重斗拱飞檐的大殿,福严寺到了。
福严寺的历史非常悠久,山门上的对联:“六朝古刹,七祖道场”就很有一番讲究。
“六朝古刹”是说该寺由慧思和尚建于南朝陈光大元年,慧思是佛教天台宗第二祖,对《般若经》、《法华经》很有研究。他创建于南岳的这第一座寺庙,初名般若寺,到了唐先天二年,禅宗七祖怀让来般若寺住持,辟寺为禅宗道场,一时僧徒云集,声震江南,这下联的“七祖道场”即指这一段历史。
后来到了北宋太平兴国年间,有一名叫福严的高僧来寺中任住持。在原般若寺基础上增修扩建,较之从前规模更大,遂无论从影响到建置,都无疑成了南岳第一巨刹。后人为了纪念福严和尚的功德,便把般若寺更名为福严寺。如今寺中僧众一百余位,每日来寺中敬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旺时达一千多人。
安曼春和靳良玉本不理会这些东西,她们来是见白莲教的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