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松的晚餐也十分简单,一碗白米饭,一小块肉干,一碟腌菜。作为一军统帅,他没有学古时名将与士卒共甘苦,但也克己复礼,对自己严格要求。
此次平叛,京城禁军出动的乃是捧日军一部及勇捷军左厢、清塞军左厢。勇捷军还好,统兵主将、左厢指挥使折适与夏松曾在延安府一起战斗过,有着同袍之谊,对他的命令执行上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捧日军副指挥使刘平,清塞军左厢指挥使石元两人,他没有接触过,不知其人能力如何,桀骜与否,夏松不知自己能不能指挥得动。
用完晚膳,夏松升起大帐,聚将议事,商议一个月后的平叛战事。
夏松高座在牛皮大帐的主帅位上,只着了一袭宽大的圆领袍衫,也未着幞头,看着下方左右全副盔甲,正经危坐的数十名中、高级将领,不由得笑道:“诸位将军为何如此啊?老夫遣人请各位来时,可是说好了不是正式军议,只是请诸位来彼此认识一下而已嘛。你们这样,倒是让老夫感到赫颜那。”
下方诸将纷纷道不敢,坐在右首第一位的清塞军左厢指挥使石元更是道:“末将等从军多年,身在营中而不着甲,全身都会觉得不舒服,因此违反了大帅的意思,还请大帅饶恕则个。”
坐他身旁的捧日军副指挥使刘平点了点头,看起来也是颇为赞成。坐在左首第一位的勇捷军左厢指挥使折适起身行礼道:“大帅升帐点将,必有要事,末将等自然不敢怠慢。只是不知大帅召我等前来,有何事吩咐?”
夏松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三人态度端正,给其他将领也带了个好头,接下来带兵也会轻松一些。他轻轻咳了一声,抬手虚按:“折将军请坐。”
“老夫适才也说了嘛,没有甚事,只是想认识一番我大汉禁军中的后起之秀,免得到了西北还不知道我麾下有哪一些好汉,岂不是老夫的不是?三位将军,可愿替老夫引荐一下啊?”
三人彼此对视了一眼,见夏松笑眯眯地抚着自己尺许长的胡须,心中也大概确定了长官的意思。石元当即起身笑道:“得蒙大帅抬爱,也是他们的福分,末将便先来为大帅介绍我军中俊杰。”
他指向坐在大帐门口的方向,笑道:“这些粗汉大多都是一些老兵油子,哪里敢当俊杰之称?不过大帅英明,此间确实有一位后起之秀,原本乃是泾原军保义郎,去岁参与朝廷武举,曾在上林苑中为陛下演武,乃是当之无愧的少年英雄。末将对之甚是喜爱,因此从陛下手中抢了过来,现为末将麾下营正。吴晋,还不拜见大帅?”
随着他的介绍,大帐门口附近站起一员武将向夏松躬身作揖:“末将吴晋,参见大帅。”此人年纪甚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白面无须,双眉修长,手足也较常人修长一些。
夏松听他嗓音洪亮,行动利落干脆,也是点头微笑道:“隆德吴晋,老夫听说过你的名字。能与折将军的从弟折卫战个不分胜负,的确是武艺非凡,俊杰之名果然当得!”
吴晋再行一礼:“大帅过誉,末将愧不敢当。”
吴晋乃是隆德人,夏松一开口便道破了他的籍贯,显然是早有准备,并非真个是完全不了解这些将领。不过准备归准备,也要将人与名册上的名字对上号来,何况他还有别的打算。
石元又指向一个方向,笑道:“京兆华荣,精擅长于箭术,百步穿杨不在话下,乃末将之左膀右臂!”
被介绍到的华容也起身行礼,夏松点头微笑示意。此人他也有几分印象,确实如石元所介绍的一般长于箭术,乃是禁军中有名的神箭手。此人能开三石弓,石元曾经要他射天上飞过的大雁,此人说要射下其间第三只,果然一箭命中,于是便得到重用,乃是石元的心腹将领。
石元随后又介绍了数人,夏松与心中记忆一一对应,算是加深了印象。
帐中中级将领不少,石元也只选了数人介绍,随即便轮到捧日军的刘平。
刘平先介绍了一人,乃是名将呼延赞的后人呼延烈,此次捧日军出征的两名都虞候之一,善使钢鞭。介绍第二人的时候,这人却道:“末将不敢妄称俊杰,这帐中有一人,年未及弱冠,却能杀得金人宫帐军心惊胆颤,这才真正称得上是是我大汉禁军的俊杰。”
众人都感诧异,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大帐门口,正是那吴晋的对面,一名年轻小将目瞪口呆,也是一脸诧异,似乎没有想到会突然说到自己。
此人正是周同,此时的身份乃是东卫借调勇捷军的名营正。因为他并未有过真正的统兵经历,因此营正也只不过是个虚衔,实际上手下只有一都人马。
周同本来没有料到自己还要统率百人,当任命下来之时,他心中着实没底。好在莫奇燮清楚他的担忧,先是安慰了他一阵,说是当初他自己也是如此过来的,周同日后要想当上千户、同知甚至指挥使,统军出征是一个硬性条件,并且他已经与勇捷军打过了招呼,此次勇捷军的主将也会关照他的。又调马青作为他的副手,实际上是教他如何不光靠血气之勇来行军打仗。
再加上周同的调令乃是大太监魏直亲自送来,分明代表的是永兴的意思,周同便是想要推脱也是不能。左右自己也想上战场,区别只在于有没有部下而已,周同犹豫了许久,又找了几位兄弟替他分析。
为此完颜、齐季等人对他极度鄙视。
那四人都说,天底下谁人临上战场的时候不是想官越大越好,带的兵越多越好?到你这里来反而不乐意,真是岂有此理!
周同表示,自己没有带兵打仗过,此前对上马匪也好,对上金兵也罢,都没有过什么指挥经历。若是这朝廷给的一都人马因为自己不会指挥而出现问题,这样的责任只怕他担当不起。
对于他的这个解释,就连马青这话语不多的老实人也着急起来。
马青的意见非常明确,衙内你别这么任性好吗?若不是我运气好,大朝议那日正好当值,哪里能知道这个消息,哪里还能容我争取来这个机会?眼看我好容易能统领一都上阵,你不看咱们的交情份上,好歹也得看哥哥我指点你骑射吧?
再说了,魏公公来传令,这是官家要提拔你之前必要的磨练,你怎的连这个都不明白呢?让你以营正的职务只率领一都人马,显然也是考虑到了你的情况——陛下如此赏识你,都为你考虑到了如此地步,你还推三阻四的,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好罢,这个才是最终说服周同的理由。
接受任命后的这几日,周同几位不舍地暂停了骑射的训练,转而向莫奇燮、成风等人请教如何行军、如何指挥部下、战斗时各种令旗各代表了什么命令等。莫奇燮事务繁忙,所以主要还是成风抽出时间来指点他,比如什么情况是战事变化的标志,若是遇到了战机又来不及请示军令时你会如何处理等。
成风所讲的内容,主要还是通过他自己经历过的,或者听说的一些事例,来教导周同如何在战场上趋利避害。
对周同而言,这几天的时间真是让他感到别样的充实。战场上两军对阵作战,形势瞬间万变,任何一方稍有疏漏都可能造成严重的后果,这可比自己一人冲阵困难无数,也要更加有趣得多,自觉学到了不少新的东西,也对成风的应对有一些属于自己的想法。
比如成风讲到有一次他们被不知道多少金人埋伏,己方只有一都人马,根本不敢有任何犹豫,只敢拼命催马逃命。后来清点损失,百余人竟然逃出来了六十九人,虽然几乎个个带伤,但总也比全军覆没好。
对于这样的情况,周同并没有认为成风的方法一定适合自己,而是有着自己的判断。
首先,中埋伏这种事情对他来说便不大可能,除非是敌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大范围包抄;若只是小规模的伏击,他有信心能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判断出来陷阱,从而及早逃脱。
其次的原因是周同对于自己的武力有极强的信心,这样的信心是建立在对自己和对敌人的了解基础上的。他认为,同样的情况下,只要队伍没有在遭到伏击初始时便奔溃,那么他一定能带领队伍强行击破敌军的埋伏,将对手击溃甚至消灭。毕竟不是所有的敌军都是宫帐军,选择伏击也意味着对手的兵力不比己方强大多少。
他的这种想法不能说没道理,但至少不试合用于其他绝大多数将领。无论如何,成风对周同能有自己的想法感到十分高兴,同时也再三告诫他,无论如何,在战场上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或许对绝大多数军人来说,完成自己的任务最重要,不过特定到以你来比较的话,一个活着的周同永远比一个死了的周同重要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