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鳊山岛王四从前的聚义厅里,王四望着夏君如美丽的面庞,少有地柔声道:“夏老师你别为我们担心,真的不用担心,我们这些兄弟,都风里来雨里去好多年了,习惯了,没事的。”
“不能这样子,绝对不能!”夏君如厉声说,“兄弟们是在打仗,是在打鬼子。政府管不好,我们得自己把自己看起一点。唉,幸亏我今天来了,要不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兄弟们在芦荡里过得很滋润,汤校长那边跟你们这里也差不多。王司令,我会帮你们想办法的,等我的通知吧。”
一行离开鳊山岛,随即来到芦絮湾。这里是汤志高的驻地,三万来亩的大芦荡深处一个隐秘的处所。这里紧邻着洞庭湖和长江,背靠洞庭湖大平原,几条小河一样的壕沟纵横其间,让这片土地通过水路与江湖相通。
人们用湖里打上来的淤泥筑起牢固的土台子,在土台子上用芦苇建筑起住所,这样的住所在这里有成百上千。飞机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陆地上却不容易进得来。
汤志高还没有完全康复,夏君如和普济的琼?汤姆医师帮他捡回了一条命。这些日子,在芦苇荡里心气平和地养伤,训练队伍。虽然已经是资金、武器和兵员都严重不足,可他还是坚持要把白沙湾镇保安队自行升格成为保安团,以表示他抗日救国、跟鬼子干到底的决心。
前来探望的夏君如,看着他忙得脚不点地的样子,真心劝他:“汤校长您还是安心养伤吧,队伍的事可以放一放,反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再说,我学医的,要劝你一句,伤若是不一次性好利落,后患无穷啊。”
听夏君如这么一说,汤校长脸有点红,他明白经过白沙湾一役,自己的队伍确实是不经打,已经说不起硬话了。可是他在心里说,丢人不能丢脸,更不能丢了志气,于是争辩道:“君如哇,放不得,要抓紧。只要我汤某人还有一口气,狗娘养的日本鬼子就别想轻易踏进白沙湾!即便进来了,老子也要让他们不得安生……”
夏君如不想跟这位个性和面子观念比自己还强的长者争论下去。
汤校长这一块的问题是缺医少药,白沙湾之战负伤的人很多;湖洲上日晒夜露,生病的也不少,就靠一个郎中和一点金贵的中药维持,这个情况夏君如是知道的。因此她每次来,都要想办法带点西药来。
这天因为是出来消夏散心的,就什么都没带。临时变化的情况,她已经跟汤校长讲清楚了。然而她现在考虑的不是带那么一点点药品的事了,得搞大事。妙琦师徒和君山僧众的惨案,令她心里的仇恨像反胃一样直朝上涌:“对如此作恶的鬼子,得大开杀戒了!”
从湖里回来,夏君如一连数日都在思考。掌握了一些队伍的真实情况,但也感觉自己的担子加重了许多。虽然有了一些业绩,可是跟整个敌我态势来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周以后,她终于她打定了主意:“最近必须要干一票大的,把队伍供养好。要不安全倒是安全了,可队伍拖垮了,岂不也等于0?不干,难消尽头的怨愤。”
半个月以后,从临江开往华容的日军运输船,在一个名叫洪山头的地方出事了,出大事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是初秋的一个上午,从临江城南岳坡码头开往华容的两艘运输小火轮,顺着洞庭湖来到城陵矶,然后从城陵矶进入长江。一路逆流而上,终点站是滨江的洪山头镇。
当时公路不发达,交通主要靠水路。华容的外来货物都是水路为主到洪山头后,再用汽车从洪山头转运到县城。
事前夏君如已经派赵大勇把情况摸得一清二楚。赵大勇有个表兄弟,一直在码头上扛包,被赵大勇发展成了内线。他报告给赵大勇的情况是这样的:两条小火轮,一条满载了从南岳坡仓库装载上船的油、盐、糖、酒、罐头、茶叶、点心、水果,从日本运来的香肠和海鱼,还有中、西药品、医疗用品,再就是少量的武器弹药和车船油料、煤炭。
这条船上有六名押运的日军宪兵——中村毅手下的人。
另外一条,装载了十二名护卫的宪兵。两艘小火轮一前一后,吐着长长的黑烟,全速行驶在波翻浪涌的江湖之上。它们要把货卸在洪山头后,当天返回临江。
临江周边的六个县,每周要跑一次,刚好轮一圈,周末休息。
南岳坡码头上有一排排的仓库,鬼子进入临江后,在这里设有一个临时兵站,负责六个县大队的物资供给,从各县辽阔丰饶的土地上搜刮来的粮棉、肉食、禽畜等各种物资,也由小火轮运到这里来,交给兵站转运。
有的洞庭湖特产,比如进贡了上千年的中国名茶君山银针,临江毛尖,还有謩阜黄金和一些稀土矿,甚至被日本人从长江入海,源源不断运回日本国内。
这些情况摸清楚以后,夏君如让赵大勇开着学校的机帆船,把汤志高和王四秘密接到绿楼,好吃好喝一顿后,夏君如说:“这回,我们要悄悄地干一票大一点的,暂时解决一下兄弟们的生活困难问题。我讲过了,兄弟们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过得却是那种穷酸日子。怎么行呢?”
她和赵大勇提供给汤、王二人的情况,甚至把鬼子的船从启航到终止的时间都搞清楚了,兵力与火力布置,再就是货物的清单,就搞得更清楚了。
这时候汤、王二人,包括亲手弄来这些情报的赵大勇,都不禁对夏君如肃然起敬。汤校长虽然也是有高学历的人,可是对夏君如这样特别睿智而勇敢的年轻人,也不得不刮目相看:“君如,你不愧是将军的后代,天生的打仗的好料!”
大家商议了一下作战方案。在讨论到人员安排的问题时,发生了一点小分歧,先是赵大勇提出来的:“夏老师,上面要我们休整,意思是这一向我们的响动太大了,要歇歇手,保护好自己。这一次,你就不用亲自参加了吧。我们兄弟几个带人干了就行了。”
王四说:“男做女工,一世不恭。反过来,女子也不应该干男人的活,这是我们洞庭湖区的老规矩了。夏老师,您得入乡随俗哩,哈哈。”
“抗战还分什么男女呢?”说到男女的问题上,夏君如特别的不屑,“鬼子祸害中国人,他们分男女吗?他们分吗?要说分,女人更惨哪!”
“这倒也是。”王四不再出声了。
汤志高说:“君如哇,我赞成你的意见,可是他俩说的也没错,至少,你女伢崽出门打仗,要比男子汉打眼得多。你眼下是临江抗战的总头目,又有学校负责人这么一个特别好的身份掩护,如果也弄得像我一样钻芦苇荡,那我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那这样行吗,我跟你们一块去,像王司令那次支援我们一样,以观战的名义。我只看,我不说话,也不动手,行不?”
“那也不行!”这时候有人大喝一声。
等到大家循声看清楚所来何人时,屋子里个个一脸的惊讶,人眼全鼓成了牛眼。
突然闯进来大喝一声的,竟然是盲人易耿生。也不知道他怎么这么快就得了信的,知道夏君如又要搞行动了?
“完了完了。。。。。。”夏君如和赵大勇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大叫。
大家都认识半仙之体易耿生,他的出现,不仅夏君如亲自参战的可能性变得很小,连这一仗是不是打得成,都成问题了。
“刚才你们在里面商议,我和方婶娘在外面听。听完以后,小仙掐指一算,你们这一仗能打,因为没有在家门口。洪山头,离得远。那边的杂牌军又多,鬼知道是谁打的这一仗。不过呢,夏老师,你不能参加。“
“为什么?”
“女为坤,水属阴,二者相克,冲撞运势,要不得,要不得。”
“易耿生你这就是胡说八道了,”夏君说,“水上行动,我可不是第一次参加了哦。”
“那不同,此一时也,彼一时也。。。。。。”
王四说:“易耿生你少放屁,未必夏老师还要听你的?”
“信不信由她,说不说在我。指点迷津,救人于水火,是小仙的职责所在。”
“夏老师你信不信他?”
“当然要信,他不是人,他是神仙,不听行吗?”
“高看了,高看了,我也只是半仙之体。”
大家都笑了起来。
“这样吧,”夏君如说,“反正我迟早要转入地下,不能公开与日军作战。这一次,大家就让我参加吧,下不为例,这总可以吧?“
没有人再出声。
夏君如赶紧说:“丘吉尔说,无声就是默许。王司令,你的国军军服真好看,能帮我找一套稍小一点的吗?这回我要当一当国军。”
在他们已经制订的作战计划里,有国军军服出现,目的也是把鬼子的视线朝国军那边引,故夏君如用这个来遮掩自己的本来面目。
大家说着话,转眼易耿生不见了。果真是半仙之体吗?怎么锣声都没响,倏忽就不见人了呢?
翌日,也就是两艘小火轮开往洪山头的同一天清晨,两队人马共乘一艘从城陵矶花大价钱租来的货轮,在芦絮湾附近一个名叫荆江门的长江小码头登船之后,开足了马力,向水上华容道疾驶而去。
初秋时节,水位高,天气转凉,本来是水上运输的黄金季节,可是这两年,鬼子到来,让中国的第一黄金水道,变得萧条冷落了。宜昌以上,由国军控制,宜昌以下两千公里直到上海吴淞口,全部掌握在日军手里。
这么好的季节,也看不到太多的航船,倒是来来往往的军舰、包括一些很小的巡逻艇不少,看起来特别让人气愤。
当轮船抵达拟定的行动地点——一个名叫挂口的江湾时,一直站在驾驶舱观望的赵大勇忽然走进底舱告诉大家:“恐怕得换个动手的地方了。“
夏君如有些奇怪,不是反复商量定好了挂口吗?这里离洪山头码头五公里,与三个县搭界。长江在这里拐了个大弯,而且两岸都是密密的老苇荡,狭窄的江面看上去就像一条长长的甬道,特别方便作战。
赵大勇说:“你们上去看一下就清楚了。”
夏君如打头走上甲板,抬眼一看,只见波涛翻滚的江湾里,浮满了国军官兵的尸体,一片土黄色。估计是一支国军部队在这附近被日军全歼了,几百人,也没哪个给他们收尸,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的恶臭。
刚刚吃完早餐的夏君如,差一点没呕吐出来,大叫:“换个地方,老赵快换个地方!”
然后又大声说:“不过这也是好事,鬼子一定会以为我们的行动,是这些死者的战友来给他们报仇。兄弟们,等一会开战,大家要狠狠地打,确实要为这些被曝尸的国军战士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