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何事?”王主事头也不抬的问道,有几分的怠慢,但并无外公所说的霸道之事。
“启禀大人,我等是前去西域行商的陇地商人,今日归来才知道这通关的文本全部换了!还望大人高抬贵手为我等签发新的文牒,小民感激不尽!”
我从未见过爷爷如此恭敬的对待一个官爷,连忙也学着他的样子躬身长揖。
苏叔已经悄无声息的把一尊璀璨的玉佛,置于了这个官家的案头之上。
“昆仑美玉,旷世奇珍也!”
看到美玉,这个王大人两眼放光,忙不迭放下狼毫,端起玉佛连声的夸赞道。
“此尊玉佛,雕琢刀工精湛,颇具昔日陇地慕容氏的风骨,真乃传世之精品啊!”
“大人高明,这尊玉佛正是出自于阗国的慕容氏后人之手!大人也知晓武威郡的慕容世家?”爷爷惊喜的问道。
“怎会不知,慕容氏乃下官的乡土故人也,两家的后辈已有百十多年未曾相见了!听老哥的口音,应该是陇西金城郡人士吧?”
由玉佛聊起了乡情乡音,王主事对我们三人的态度也来了180度的大转弯。
分外亲热的赐座,并吩咐门外的军士给我们端上了奶茶浆果。
“大人好眼力,老叟正是金城郡易氏的后人!晋末天下大乱,老叟避难迁居西域于阗国已有40多载啦!”爷爷拱手答道。
“世叔在上!请受晚辈一拜!”
说话间风云突变,这位王大人尽然站起身来给爷爷深深鞠了一躬。
“大人万万不可,你这是要折杀老叟啊!”爷爷赶紧站起身来,连连还礼道。
“易世叔,当年金城主簿王清远,正是下官的曾祖!”王大人尽黯然落泪道。
“哎呀!王员外王大人?我祖父的义兄啊!贤侄!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你这个礼老夫看来还真是能受了,哈哈!”爷爷听罢王主事所言喜出望外。
他动情的拍着王主事的双肩,开怀的大笑道。
“金城,快过来见过你的王家兄长!贤侄,这是老夫的长孙,第一次来中土,以后还要你这位兄长多多照应啊!”
我赶紧上前施礼,双方叙礼完毕后,我才搞明白我们金城易氏的老祖和这位王兄的祖父当年在金城书院读书之时可是八拜之交的情谊,有饭同食,有衣同穿。
后来一人出仕,一人回家继承祖业。
二人同在金城郡,彼此家族之间也相互照应了好几代人。
“天不亡汉啊,没想到我们王易两家的后人还能在这里相见!贤侄,你怎么没去南边建康?”爷爷感慨道。
“惭愧啊世叔,乡土难离呀!只能在这边为羌人的朝廷卖命,聊以苟且偷生。”说道此处,王世兄满脸的愧疚之色。
“贤侄你莫要难堪,如今天下也太平了,出来入仕做官的汉家士子也不是你一人。只要摸着良心做事,不助纣为虐欺凌汉人,就也算是造福桑梓了!”
爷爷好言安慰道。
“王家的几位兄长是否健在?当年在金城郡时我们一起弯弓跃马、行走四方好不快活!”
想起了少年之时在金城郡老家的故人故事,爷爷慨然笑道。
“两位族叔携家小渡河去了南边,至今了无音信。家父家母身体尚好,还在武威郡老宅居住,有弟妹们在家照应。”王主事施礼答道。
看来西晋末年的那场祸乱,北方汉人豪门大户的际遇都差不多。
“世叔,新的通关文牒我现在就帮你办。通关货物的税金是由朝廷说了算的,侄儿不能做主,你的这批物品就以一般的杂货计价吧!”
想到了正事,王主事大哥赶紧回到案几之前,拿出早已备好的文牒,又取出官印,留下自己鲜红的印戳。
一碗茶不到的功夫,通关文牒全部造好。
至于这税金,玉石与杂货相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这位王世兄已经给了爷爷天大的面子。
“世叔,这尊玉佛价值连城,侄儿万万收受不起,你老还是带回去吧!中午我在阳关城楼略备酒水,为世叔你们接风。”
不愧是读孔孟圣贤之书的儒生,王世兄抱起玉佛真诚的谦让道。
“这次匆匆路过,未曾去拜会哥嫂,这个物件就权当老夫的一片心意,请你代为转交给他们。明春从建康归来,我一定登门拜访,重续我们两家的世代交情,呵呵!至于这酒水,那我们可就受之不恭啦,呵呵!”
爷爷看着我和苏叔爽朗的笑道,我已很久没有见过爷爷这么开心了。
在王主事的一手安排下,我家商队的通关异常顺利。
中午时分,爷爷、外公、还有我和苏叔一行四人前去阳关楼上赴宴之时,商队的全部驼马货物人员都已过关,在商道的草场边上埋锅造饭了。
午宴过后,王主事亲自骑马带着卫兵,一直把我们的商队送出了阳关的地界。
“世叔,此次一别山高路远,你们一路上多多保重!”
阳关驿站的兵士已接到了王主事的指令,早早在这边备好了水酒。
王世兄跨下马来,端起酒碗感慨的为爷爷践行道。
看来中土读书士子迎来送往的礼仪之风,要比西域诸国繁杂的多了。
“侄儿放心吧,这条商路老夫已经走了30余载,不会有事的!侄儿你也要多保重,阳关乃前出西域的重地,你一个文官在此把守,可要万事小心啊!”
爷爷接过水酒一饮而尽,用长辈的口吻郑重的叮咛道。
“世叔小看侄儿了,当年诸葛孔明也是一介文官,可他能敌百万之师!呵呵!”王主事慨然笑道。
“那就是老夫多虑了!呵呵。侄儿,我们就此别过,明春再会!”
说话之间,驼队早已摆起了长龙,准备出发了。
我们也蹬鞍上马,向这位世家兄长抱拳作揖,大家就此别过。
已经走出了老远,回头看时,这位王兄还站在驿站长亭的边上,向我们遥遥的挥手,真是情深意重啊!
“老苏,老尉,这半日尽是我和这个世侄在叙旧,把你俩给冷落了,勿怪勿怪!”爷爷在马上对着外公和苏叔哈哈笑道。
“爷爷,我老是觉得这位兄长有点虚,不实在!”我闷了半日,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少主所言甚是,这个王主事还是个爱财之人!”苏叔附和道。
“何止是爱财,简直就是贪财!我们如果不是送了那尊旷世的玉佛给他,你去和人家套近乎试试,这个主事根本就不会拽你!”
外公第一次在王主事那儿受了点屈辱,到现在这口闷气还没有消掉。
“这位世侄是有点贪财小气,刚愎自用!但对于我这个世叔他还是讲情分的,你们从此就不要在我的面前诋毁他了!”
爷爷发火道,一提马缰如箭一般的跑到商队的前面去了。
爷爷说的对,这位世兄对我家商队的关照是毋容置疑的。
不管人家的动机如何,这种家族间先人们隔代的情分,他还是认了。
“少主,下一个歇脚的地方就是敦煌郡的沙洲啦!”秦冲开心的笑道。
他和我各骑了一头双峰驼,并肩逶迤而行。
自从昨夜我们的坐骑被苍狼咬死之后,苏叔给我俩分拨了两匹驮货的骆驼作为代步工具。
从今日开始,沿途所有的饮水给养全部就地解决,驼背上除了带去长安、建康的玉器之外,也就不再需要负重太多的储备。
节约下来的空间,为商队的全体人员解决了北上以来的徒步之苦。
“要多长时间才能到那儿?”我昏昏欲睡的问道。
骆驼一步一颠,如同会行走的摇篮一般,坐在上面正好闭目养神,把昨夜落下的觉给补回来。
“明晚落日之前,肯定能到达那儿!”秦冲答道,这小子的精气神真足,一点疲倦之态都没有。
“少主,敦煌城外的千佛洞有一间石窟是老爷捐资开凿的,里面供奉了9尊西天菩萨的彩塑!前年老爷还从长安请来了一位画工,说是把我们行商以来所有走过的地方,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在石窟的四壁上画下来!两年了,这个画师可能早就画好回乡了吧!”
“这位画师难道不要工钱?”
石窟之事在清风泽时听奶奶和母亲说起过,她们婆媳二人都虔诚信佛、慈悲为怀。
爷爷凿库礼佛,不仅是祈求万能的佛祖,保佑商队的一路平安,也了却了她们一直以来设立家庙,供奉佛祖的心愿.
“这个我到是忘了,画工肯定还在那儿,他不能白忙活是吧!”
我和秦冲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掰扯着,天渐渐暗了下来。
路边有一处车马店,看来我家商队也是此店的老主顾了,店家和外公、苏叔他们很是熟识。
这样的路边店当然不能和我家的清风泽客栈相比,与楼兰的孔雀河客栈也差了一大截。
但行走江湖之人,就没有那么多的穷讲究了。
有热水热食、有个可以睡觉的暖炕、就万事具备矣。
饭后,秦冲从店家那里寻来了洗脚的木盆,倒上满盆的热水。
距离走出鄯善国之前的那次洗浴,已经快过去一个月了。
当我们二人恶臭的赤足放入水盆的那一刻,那叫一个舒服啊!撕心裂肺般的舒坦!
草草洗过之后,我们上炕倒头就睡,也不管炕上的蚊虱臭虫了,一夜无梦的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