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凌启微笑着说:“你们不是要将我关到这里吗?我自觉进来,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一狱卒绷着脸说:“关押你之前,要搜查一下你身上有没有违禁物品。你将身上的衣服全部脱下来!”
林凌启哪有什么违禁物品,只不过有些碎银以及百十来片金叶子。
在明朝,各地钱庄都印发自己的银票,存款者可以用银票在存银的钱庄提起银子。但是除一些大的、信誉较好的钱庄印发的银票,能够得到别的钱庄的承认,其余的只能在那里存在那里取。
而苏州离京城相距遥远,那里钱庄发行的银票,京城的钱庄根本不会认可,所以林凌启特地换了一百来片一两重的金叶子。这金叶子价值高、体积小,便于携带、隐藏,远比银子来得方便。
现在狱卒们要他脱衣服,岂不是把金叶子全部‘送’给他们,林凌启才没那么傻。
他用手扇扇鼻孔处,淡淡的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狱卒们只知道他是锦衣卫,别的一概不知。他们急着要看林凌启还有多少钱,也管不了这么多,说:“不就是锦衣卫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到了这里,就算你是一品大员,也得听我们的话。”
“别跟他废话,他不脱,我们就扒了他的衣服。”
林凌启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人哪,真是见钱眼开,连命都不要了。你们用点脑子想想,锦衣卫犯了事,自用南镇抚司处理,用得着关到你们刑部大牢来吗?”
狱卒们一怔,这事倒是有点蹊跷。锦衣卫南镇抚司负责本卫的法纪、军纪,有什么过错的锦衣卫,都由南镇抚司审理、关押,从来不曾见锦衣卫关到刑部来。
林凌启见他们停止动作,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作用。既然如此,何不再编一套谎言来打探杨继盛的下落呢?
他眼珠子转了几下,便笑眯眯地说:“实不相瞒,我来此处是执行一项绝密任务。你们应该知道,首辅严大人视杨继盛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为后快。但京城中人皆知严大人与杨继盛的过节,一旦杨继盛在牢中暴毙,大家都会知道是严大人派人干的。所以严大人跟我们锦衣卫都督陆少保商量一下,由我们锦衣卫暗中下手,故意制造出一场纠纷,将杨继盛……”
说着,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一下。
狱卒们知道这个意思,均想,难怪这人到了大牢都没有戴手铐脚镣,原来是来办事的。杨继盛弹劾严嵩之事,可谓是路人皆知。严嵩当初就想把杨继盛给杀了,不知怎么的还是没下手。听他这么说来,原来是顾忌别人的猜疑。现在由锦衣卫下手,严嵩可以脱去嫌疑,不亏为高招。
林凌启知道自己已经把他们忽悠的团团转,心中不免得意。忽脸色一沉,低喝:“此事事关严大人的名节,若不是你们苦苦相逼,我也不会轻易吐露。如今你们均已知道,必须把牢嘴门,谁若泄露,你们的狗头一个不保!听清楚没有?”
狱卒们傻了眼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知道呢!万一自己睡梦里或者喝醉时说出来,那不是杀身之祸吗?
他们连连应承,琢磨着怎样把牢嘴门。
“鼠辈,有本事堂堂正正来取我杨某人的首级,这样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一声暴喝从通道尽头响起,声音中带着无比愤怒与冤屈。
一狱卒喊:“杨继盛,死到临头还大呼小叫,一会儿有你受的。”
林凌启大喜,原来杨继盛就关在这里,便快步过去。
只见一狭小的牢房中,一个满脸胡须、身材消瘦的男子抓着木栏栅,正怒目而视。
借着通道上壁淡淡的油灯光,林凌启仔细打量对方,见他脸颊深陷,瘦得皮包骨头,若不是眼珠里暴出的精光,真以为是个骷髅头。
他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在如此恶劣的地方关了这么久,杨继盛还是没有屈服,真不愧为大明朝第一硬汉。
为了迷惑狱卒,便装出愤怒的样子,说:“杨继盛,你不要嚣张,一会儿我送你到西方极乐世界。来人,把门打开。”
狱卒们立马把锁打开,取下缠绕在木门上的铁链,推开门恭恭敬敬的说:“锦衣卫大人,暂且委屈你一下。”
林凌启摆摆手,昂首走入。
这间牢房单独关押杨继盛,现加上一人,本已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更加局促。
林凌启在铺着稻草坐下,旁边还有一条被褥,不知是光线暗淡的缘故,还是被褥实在太过肮脏,已看不出什么颜色来。只是黑乎乎的一团,触手处硬邦邦的,没有半点柔软。
他不禁摇了摇头,朝外抛出一片金叶子,大声说:“他娘的,你们刑部大牢也太龌龊了,连条像样的被褥都没有。赶紧送两床上等被褥来,另外再来些烧鹅、糟鸭什么的,还要一坛上好的花雕酒。对了,另外拿对蜡烛来,这里乌漆嘛黑的,待会吃到鼻子里就糟糕了。”
杨继盛咬牙切齿地瞪着林凌启,怒声说:“我杨某人睡惯了这被褥,用不着换别的。”
林凌启‘呸’的一声说:“我什么时候说给你了?我一条垫一条盖,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快去快去,老子等不及了。”
狱卒们搞不懂他是来杀人的,还是来度假的。但这金叶子买完他所说的东西,还能落下不少,也不管那么多,捡起来就往外走。
杨继盛一瘸一拐走到另一个角落,廷杖后由于没得到医治,落下了病根,两腿老是发麻用不上力。他蹲下抱着脑袋,心中无比凄凉。
三年了,三年了!在这三年里,无时不刻盼着皇上能回心转意,让自己重获自由,为朝廷办事。可这三年来,半点音信都没有,皇上似乎把自己忘了,不杀不放关在这里。
可是严嵩却一点也没忘,时时刻刻想着害死自己,现在居然让锦衣卫出马来杀自己,这是什么世道呀?
林凌启静静看着他,只见他的脸色忽而激愤,忽而悲凉,牙关‘咯咯’作响,一张脸显得狰狞恐怖。不禁暗叹,这么长的时间,这么恶劣的环境,居然没有将他耿直、嫉恶如仇的性格磨掉半点。可见他的信念是多么的坚定,他的操守是多么的坚韧,真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