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太阳,象年迈的老者,披着臃肿的外套,迈着蹒跚的步伐,缓缓出现在人们面前。又在不经意间,悄悄的躲回屋里,只余下淡淡的光芒,告知人们它曾来过。
西苑大殿笼罩在微黄的夕照下,空气似乎有点疲倦,停止在原地不动,一切象凝固似的。
朱厚熜的脸色泛青,猜不透是冻的,还是生气所致。
龙案上摆放着十来份奏章,每一份都把矛头指向成国公朱希忠,随便将他连带,说什么放纵歹徒、滥施恩惠。
明朝文官在气节上跟清朝官员全然不同,他们可以为了一件认为值得拼争的事情,不惜得罪皇上,哪怕丢官去职、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
当然,像严嵩等人除外。在严嵩眼里,皇上代表一切。只要为了皇上的利益,他可以不顾天下百姓、社稷安危。
只是这一回,他站在言官的立场上。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身利益,只能把皇上的利益暂时放在一边。当然,他并不打算把皇上往绝路上逼,他只是利用这一事件,树立自己在百官中的威望。
“皇上,这事成国公确实欠缺考虑。他非但大肆铺张为朱时继洗尘,还借机敛财,完全不考虑皇上的处境。
臣以为可将朱时继重新收监,交付三司会审。这样既平息众怒,也可抚慰沈府尹,为沈公子昭雪。”
朱厚熜何尝不曾想这样做,只是昨日刚放人,今日又重新抓人,置威望于何地?
倘若今后再有此类事情,百官只要哄闹一场,便不得不向他们屈服,那还有脸面吗?自己不是成为傀儡皇帝吗?
此风万万不可开!
这个愚不可及的朱希忠,猪一样的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朱厚熜一边暗骂,一边解释说:“严爱卿,朕曾派林凌启调查此案,他汇报说,沈爱卿之子极有可能身患暗疾,朱时继上门哦打之时,应该引起暗疾发作,从而一命呜呼,故此朕便释放朱时继。”
下属有时候是用来办差的,有时候是用来出卖的。对于朱厚熜来说,维护自身尊威至上,其他人就得为出作出牺牲。
严嵩没想到林凌启跟此事有纠葛,老眼昏花的他不禁发出脸色的光芒。
哈哈!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林凌启呀林凌启,这回你休想再全身而退!
“皇上,据臣所闻,沈府尹之子身强体壮,从来没有什么暗疾之说。臣以为,林凌启必定收受成国公贿赂,帮朱时继开脱罪责,其心可诛!宜将他收监审讯,以弄清是非曲直。”
“这个……”
朱厚熜有些踌躇。
他有心为自己开脱,但为了朱时继而牺牲林凌启,委实下不了决心。毕竟林凌启在他心目中的地位,绝非朱时继可比。
但问题是不把林凌启交出去,很难堵住严嵩的嘴。这是对冤家,一方占尽上风时,绝不可能留给对方一丝余地。
政治斗争就是这么残酷!
他朝一旁黄锦使了个眼色。有些话由黄锦说出来,效果远比自己来得妥当。
长期侍奉在皇上左右的黄锦,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启禀皇上,林爵爷今日忽患急病,臣奉皇上旨意,领御医前去医治。御医检查一番后,说是林爵爷肠道紊乱,疑是操劳过度,需安心静养。
臣以为林爵爷最近劳烦公事,带疾劳作,从而得此疾症。臣甚至怀疑,林爵爷此疾由来已久,只不过凭借年轻力壮,才苦苦支撑。所以林爵爷调查朱时继之案时,因为身体原因,导致判断有些偏差……”
“偏差?黄公公居然说是偏差?”
严嵩毫不留情的打断黄锦的话,“黄公公,如果说一个普通百姓,因为庄稼播种、耕作而出现偏差,可能导致一户家庭的生计出现问题,这算不了什么。
但是,我们身为臣子,尤其是掌控国家政事,容不得有任何偏差。试想,我们一个小小的失误,就可能影响一县、一府,乃至一省的政治、民生出现严重状况。
林凌启身为伯爵,肩负皇上嘱托,调查朱时之案。就因为他的一丝偏差,已经引起朝政震荡……”
严嵩象打了鸡血似的,滔滔不绝述说着。
他仿佛回到跟前首辅夏言争斗时,言语无不刁钻刻薄、引经据典、直指要害,意图将林凌启一击毙命。
满大殿都回荡着他的声音,寒冷的空气似乎也被他激荡,被他点燃。
朱厚熜跟黄锦脸色变得通红通红,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感蔓延之全身。
“……昔秦人商鞅立木为信,取信万民,才有后来秦始皇一统六国。今林凌启与成国公狼狈为奸,糊弄皇上,欺瞒百官,谈何而信!
信不立则民心散,民心散则国不固。皇上,千万不能因为林凌启一人,而致大明国威于不顾。请皇上下旨,惩奸除恶,以正风气!”
严嵩的才华不是盖的,害人的本领更是一骑绝尘,令朱厚熜无以反驳。
良久,朱厚熜才说:“严爱卿所言极是,但林爱卿确实身患疾病,纵有差池,也在所难免。或者等其病愈之后,再严查此事。”
严嵩意识到皇上的口吻不是那么坚定果断,已经被自己思想左右,便趁热打铁说:
“皇上,林凌启此人可谓聪慧狡黠,连叱咤草原的俺答汗,皆中他的诡计。臣以为,林凌启应该是意识到,朱时继之案必定会引起公愤,他为了逃避嫌隙,故意装病……”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又加了一句:“皇上,据臣所知,昨晚林凌启在京城翠云楼花魁绿珠姑娘那里留宿一夜。试想,他昨晚尚有精力寻花问柳,今日怎么会一下子病倒?未免太过蹊跷吧?”
这话极有杀伤力,不管林凌启真病还是假患,后路皆被堵死。
黄锦见朱厚熜眉头越蹙越紧,双手渐渐捏成拳状,便知其准备下决心惩治林凌启。忙说:
“皇上,林爵爷随驾征北不久,在民间素有威望。如果将他知罪,那么百姓信任倒塌,会认为朝中一片黑暗,除皇上外,人人皆是贪官污吏。这样一来,岂不玷污皇上圣明!”
作为执政者,但凡考虑问题,绝不出个人喜恶出发,也不知看到问题的单面性。
朱厚熜想了又想,难以决断,最后说:“两位爱卿容朕再思虑。”
说完,他便离开大殿,直往一偏殿,找蓝道行商议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