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斗转移,天空高悬棋盘。
星芒熠熠,似亘古流转。
在那一片灿烂星光长河中,一艘巨大的鲲船缓缓游荡其中,似乎那鲲船不是借着巨鲲的御风之力,而是淌着那条星河,随波前行。
墨语端坐在地,凝望着头顶的天穹。
这个时候,墨织雪并没有心情观看这片景色,她只知道墨语的这幅样子,应该是不想要搭理她。
难道就是因为她抓的那几只螃蟹?
可是师傅不是说过,饿肚子便要填饱肚子,就算她有错,师傅也该呵斥几句,像以前那般,为她点名错在哪里嘛。
她在心头小心斟酌几句,犹犹豫豫的开口道。
“师傅,你怎么不说话啊?”
墨语还是不说话。
“师傅,我知道错啦。”
以前的时候,一般她这样说,墨语便会问她错在哪里,然后她就可以将自己觉得做错的地方一股脑说出来,再表示绝不再犯,师傅就会消气。
可是这一次,墨语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动。
墨语越是没有反应,墨织雪心头也越是没底。
她死死看着墨语,想要从对方的脸上读出一点表情。
很可惜,她什么都看不出来。
墨织雪只觉得现在的墨语格外陌生,陌生的让她有些害怕。
“师傅,我做错了事,也受了罚,如果师傅你还在生气,就尽管责骂我好了,只是不要不说话嘛,师傅。”
墨语轻轻叹了口气,这才收回目光,眼神落在远处翻涌的浪潮之间。
“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我曾经也有过与你同样的遭遇,何况你也没犯什么大错。”
“那你为什么不高兴啊,师傅?”
墨语转过头,看着墨织雪,“你做事不计后果,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作为武人,已经有了心与身合的意境,也恰恰因为这样,更容易招致祸端。心直口快,不算什么,就怕得罪了人,惹上什么仇家。”
“就像以前的我一样,做什么都只图自己爽快,若不是因为有他人相助,只怕我也没法安然站在这里。”
“所以我怕你有一天也会变成我,而我却不能好好护着你。”
“再说,我护得了你一时,也护不了你一世。等你长大了,能够独自远游的时候,我不希望在某一天,突然听到你不好的消息,而我却无能为力。”
墨织雪随意找了几根树枝,熟练地在两人生前升起一堆篝火。
她将双手放在篝火旁,开口道:“师傅,有你在,我懂的道理越来越多,就越不会闯祸啦。”
墨语只是摇头,“哪有徒弟不出师的。”
墨织雪偏着头,理所当然的说道:“可是我就是不想出师啊,我一直跟着师傅你不就好了?”
“跟着我,你永远都无法独当一面,也永远都只能活在我的影子下面。无论是拳法,还是其他,始终都有我的影子。难道你真的希望别人看见你的时候,说你是我的徒弟,而不是说我是你的师傅?”
“你就真不希望超过我,让我以你为荣?还是你觉得就这样安安稳稳练武,练到什么境界就是什么境界,反正天塌下来,有我顶着?”
“师傅不是神,更何况就算是神,不也是有陨落的那一天?”
墨织雪沉默。
墨语再次叹气,“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也不是你该走的路。小织雪,你也许不能超过我,但是当师傅的,哪有不希望徒弟超过自己呢?”
沉默许久之后,墨织雪开口说道。
“可是......以前我是一个人,我觉得世间很苦,很苦......但是自从有了师傅,我才觉得以前受的那些苦,都是值得的。我习惯了身边有师傅,也习惯了和师傅斗嘴,习惯了师傅念叨我,教训我......”
墨织雪抬起头,眼中倒映着墨语的身影。
“如果我一个人出去,被那些坏人骗了,被别人欺负了,如果修为被人打散,又回到了以前那样的日子,沦落成了街头的乞丐,那该怎么办?”
墨语开口道:“那就证明我教了你这么多,都白教了。”
墨织雪轻呼了一口气,低声道。
“师傅......我还没准备好......”
墨语伸手,摸着她的头顶,轻轻揉弄她的头发,“嗯,还不急。等你再长大一些,有了自保之力,我给你准备最好的刀剑,再给你准备一匹最快的烈马,让你纵马行江湖。”
“那个时候,你就能看见,世间也许不是跟着我的时候,见着的样子。也许更好一些,也许更坏一些。”
“但无论是好是坏,等你经历过了,才能好好长大。”
墨织雪说道:“那等我闯荡江湖,我可以再回到师傅你身边么?”
墨语抿嘴一笑,“只要你想。”
“师傅最好了!”
墨织雪欢呼一声,直接扑到墨语身上,抱着他的手臂。
————
另一边,沈悢曦已经知晓了尧迢国内斗的结果。
作为藩王,那个名为孔冀的王爷终究还是输在了自己兄弟的手上。
而一切的缘由,不过是他太过于相信自己的武力,认为自己有大军混入城中,以精兵强将围攻皇城,本身又是修为不低的武人,皇城中绝对无人可挡。
可他还是小觑了那个做了二十年皇帝,更加善于揣摩人心的弟弟。
皇宫之中,仅仅是六重天的武人就不止一个,其余的供奉修士,还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位书院儒家君子,都直接让孔冀的所有打算都落了空。
事实证明,一人再勇,野心再大,还是抵不过别人的有心防备,运筹帷幄。
大魏的谋划,自然也是功亏一篑,大魏为之耗费的神仙钱,也是付之东流。
虽说按国力来说,大魏与大夏旗鼓相当,但这一次,为了拿下尧迢国,进而达到吞并尧迢国周围数国的目的落空,依旧是让大魏有些伤筋动骨。
当然,那些偷偷进入尧迢国的修士,其实大部分都被沈悢曦布下的暗子处理,不然短短时日,泰安城中也不会那么快分出胜负。
能够削弱大魏朝的实力,不让他们发展壮大,自然在沈悢曦的打算之中。
再隔几年,她还会借由大魏如今同坐龙椅那位,挑起大魏与大夏间的战火,进而让中洲陷入战乱之中,好让自己从中得利,等十年之期一到,妖族举族之力从妖域中出击,那时候才能有完全把握拿下诸大王朝。
可惜的是妖域中的妖族并不是上下一心,就算有那位媲美儒家贤人的妖族长者坐镇,终有一天,侵占一洲之地的妖族也会被再次压回妖域,甚至连那么一块安生之地都不会再有。
沈悢曦心头其实不愿与妖域扯上关系,可是她就算是为了自己,也必须做这般她极为不愿做的事。
这次跨洲,好在她并未恢复真正的十楼修为,不然仅仅是大道压制,都会让她苦不堪言。
在送走最后几只游荡在虚空之中的传讯小妖之后,沈悢曦舒展身形,看了眼天上的星河。
“算计来,算计去,到头来图个什么?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自嘲一声之后,沈悢曦身形一闪,回到墨语二人身边。
见到墨织雪靠在墨语身边,小声说着什么,沈悢曦轻笑一声。
“呀,看起来你们这是和好如初了?”
墨织雪转过头,看着沈悢曦说道:“悢曦姐姐回来了?”
她注意到沈悢曦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我还以为是因为这些日子没有清理身子,跑到哪里去洗个澡,整理仪容去了呢。”
沈悢曦皱了皱眉,“哟呵,这就敢开口打趣我了?看来小织雪你心情不错嘛。”
“我只是看你们师徒闹了矛盾,不想掺和而已。”
她坐在墨织雪身旁,“怎么样,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不介意的话,让我听一听呗?”
墨织雪撇撇嘴,“我和师傅的悄悄话怎么能随便说给别人听呢?”
“不过......”
“不过什么?”
墨织雪嘿嘿一笑,“不过如果悢曦姐姐你成为了我师娘的话,我倒是不介意和姐姐你说一说。”
沈悢曦捏住墨织雪的鼻子,故作凶狠道:“小织雪,再敢胡言乱语,我就把你的鼻子揪下来。”
见到墨语在一旁偷笑,她又冲着墨语呵道:“你这个当师傅的,还不好好教你的徒弟。上梁不正下梁歪,哼。”
墨语和墨织雪对视一眼,说道:“我到时觉得小织雪说的挺好的。”
见到沈悢曦有发怒的迹象,墨语赶忙说道:“好了,看你去了这么久,开个玩笑而已。”
“你若是再不回来,我可能都还以为你是不是被那条喜爱美人的蛟龙掳走了,准备和小织雪商量去救你呢。”
沈悢曦狐疑道:“真的?”
“当然。”
沈悢曦松开手,哼哼道:“信你才有鬼了。”
“哎,悢曦姑娘,还不知道你去北洲是想准备干什么呢?”
沈悢曦偏转脑袋,她的睫毛在火光下似乎还有些颤动,
她看着墨语,只吐了两个字。
“秘密。”
随后她问道:“你呢?”
墨语和墨织雪同时开口:“秘密!”
沈悢曦学着墨织雪的样子,瘪了瘪嘴,“瞧你们的样子,果然是师徒同心。”
各自调侃几句之后,回到正事。
“悢曦姑娘,你准备何时动身出发?”
听墨语的口气,沈悢曦察觉到他似乎不想与自己同行。
“不是等你抓到蛟龙,一起渡海?还是你现在家底丰厚,有那个闲钱钱,能够乘坐鲲船啦?”
墨语挠挠头,“对了,还不知道乘坐渡海的鲲船需要多少神仙钱。”
沈悢曦抬手,伸出五只如葱玉一般的手指。
“五枚辛金钱?”
沈悢曦冷笑一声。
“五枚庚金钱?”墨语瞪大了眼,“他们怎么不去抢啊?”
“呵,你怎么敢想?”沈悢曦说道:“每人五枚金精钱!少一个子都不行。”
沈悢曦看着两人,神色怜悯,“你和小织雪两人,加起来可就是十枚。”
“若不是家底丰厚的修士,哪有那个闲钱能够渡海跨洲,而且还是不能入海凌波的北海。”
墨语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
“我们看到的那些鲲船,都是真的?”
“那当然,不仅是真的,每一艘基本都乘满了人。”
墨语问道:“山上的修士,真这么有钱?”
“那些修士做的都是跨洲的买卖,北洲那边妖魔肆虐,要想抵挡妖魔来犯,自然需要大量的符箓和法宝,而在多年之前,那边的修士就越来越少,那么符箓啊,法宝啊,怎么来?自然得从别洲来了。”
“虽然来往一趟,所付出的是十枚金精钱,但是他们倒卖的那些物资,岂止是翻了数番。”
沈悢曦讥笑一句,“那妖魔最多,最需要别洲修饰帮助的北洲,其实在其他各洲修士看来,是赤裸裸的聚宝盆、摇钱树。而且为了能够保住这么大一颗摇钱树,所有修士所贩卖的物资都只能保一时的安稳,正所谓细水长流,他们想要更多的利益,自然不能真心实意帮助北洲。”
墨语咋舌,“这等落井下石之举,百家修士不管?儒家不管?”
“管?怎么管?他们才是赚的最多的那一批修士。知道为什么儒家书院都搬离了北洲么?因为他们也不敢得罪天下所有想要从北洲修士,武夫,凡人身上吸血的那些‘蛭虫’。”
“最可笑的是,就连那些原本脱身于北洲的人,竟然也加入了那些人当中,想着在北洲捞到一点油水,抵消自己曾经的损失。”
沈悢曦摇头道:“墨语啊墨语,听了这些,你还想去北洲么?去见一见那些没钱乘坐鲲船,永远在妖魔手中挣扎,又被所有人一起欺压的北洲人么?”
“那里才是真正的,一个妖吃人,人吃人,鬼吃人,仙吃人的世界......”
“那里的人命,值不了几个辛金钱。”
墨语心神颤动,惊的说不出话来。
沈悢曦继续说道:“那儿不讲道理,没有理法,没有规矩。唯一的规矩就是......活下去!”
“看你的样子,你的师傅似乎没有告诉你北洲的情况啊?”
墨语神色茫然,下意识摇头。
他从未想过北洲真正的情况,也没有谁告诉过他。也许夫子知道,但同样也不愿意说,也许夫子也不会知道自己会想着去往北洲,也许......
可是天下那么大,难道真没有人想过解决北洲的困境?
不知是不是看出了墨语所想,沈悢曦说道:“天下有圣人,但当所有人反对圣人的时候,圣人就不再是圣人了。”
一时之间,墨语面色变换,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