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我要弹劾王副相!”这是蔡京复相后的第一次御前中枢会议,与会的除了政事堂几位相公,还有枢密院使童贯,三司使董方,户部副使刘伯阳以及度支副使、盐铁副使等几人。一开场,蔡京的这一嗓子让众人举目,王黼却面色惨白。他知道蔡京一上台第一个对付的肯定是自己,谁让自己当初一上台就打着清算的旗号把蔡公此前的种种治政措施悉数废除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蔡京居然如此急迫。
“官家,我整理前段时间的政事堂文卷档案,发现弊端众多,岁赋疲乏。”蔡京站在众人最前面,面对着官家,扬着手里的文卷,气宇轩昂,根本不像七十的老者,“这是政和七年五月到政和八年三月的各路转运司的上报,不忍直视,稀烂一片!”
蔡京的声音无比洪亮,他以两淮路为例,去岁多少岁入,今年又是多少,地方收入多少,支出多少,亏空多少,数字列举得清清楚楚,就连对数字最没感觉的白时中都能听出,王黼治理下,两淮路已经被折腾成一滩稀泥了,以前还是国朝的粮仓,现在却成了个大坑,需要其它地方的钱粮来填。
可是其它路的情况也不容轻视,蔡京乘热打铁,以京西北路为例,列举了在王黼的乱政以及李彦的暴敛下,各州县已经几近崩溃,百姓们纷纷弃田出逃,土地荒芜。没人种地,西城所和世家豪强们搜敛了再多的田地也没用。没有粮食出产,地主们都抓了瞎,朝廷的岁赋自然就交不起了。
两淮和京西、京东诸路,百姓疲惫,各自奔逃,自然会引起了连锁反应,逃跑的就不要说收他们的岁赋。留下熬日子的,他们的生活更苦,不仅要交自己的岁赋,还要帮那些逃走的人“补缴”,如此压榨下,连基本温饱都保证不了,民力已经被压榨至极限,说不定哪天这些人也会变成流民,甚至暴民。
总之,政和八年以来,中原诸路已经民生凋敝,疮痍满目,哀鸿遍野,瑟瑟凄凄,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王黼。
蔡京这一炮打得王黼晕头转向,尤其是这位蔡相新学会的招数,“以数字事实说话”更是让王黼无从辩驳。这一招可是刘伯阳的独门绝招,怎么老蔡头也学会了,难道这两家真的合流了。
王黼看着堂上口水直飞的蔡京,还有站在旁边不动声色,如泰山劲松的唐国维,以及站在众臣中,雄壮挺拔,神态卓越的刘伯阳,心里已经凉了,他长叹一声,除冠拱手站立在一侧,等候官家的发落。
“王卿才干不足,以后在政事堂多看多学吧。”官家默然了许久,这才开口。众人听了,知道王黼以后一段时间里在政事堂就跟门窗上的贴纸,纯属摆设了。
当头给王黼一棒后,蔡京转过头来赞许刘伯阳:“官家,臣查阅诸事,唯独市舶总司的舶税,月月见长,政和七年数月,舶税入六十九万贯,政和八年预计可得舶税一百五十万贯以上。”
说到这里,旁边的三司使董方连连抚须点头,要不是有刘伯阳这些舶税支持,他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刘安明又整顿海运,调节市舶关税,以利诱使海内外商人从越李、占城、真腊运得大量粮食入海州、江阴州,换取茶叶瓷器以及棉花,两淮一带原本因为春旱夏洪等天灾暴涨的粮价,应声而落,各州县得以顺利购粮赈济灾民,活人无数。”
这话说得没错,要不是刘伯阳用这一招利诱众多海商运粮食到两淮路,原本已经暴涨到十倍的粮食也不会降到了“区区三倍”而已。有个这个“低粮价“,各州县官府才能筹集钱财,购买粮食用于赈灾。当然了,这自然就损害了那些囤积粮食图谋暴利,大发国难财之人的利益。但是这些人的主要靠山是王黼和李彦,靠山都已经凉了,他们怎么敢胡乱说话。要是再敢嚣张,各州县自然会发落他们,趁机抄了他们的粮食赈济灾民。一旦出现大规模的流民,甚至出现暴民,各州县是要吃挂落的。事关官帽子,各州县自然会自有打算了。
刘伯阳连忙站出来拱手道:“回禀官家,能够赈济灾民,活人无数,臣下只是出了微薄之力,关键是蔡相一手建立的居养院、安济坊和漏泽园等组织制度,才能救济百万灾民。”
众臣在下面听得都腻歪了,知道你们两家联手了,用不着如此明目张胆地“商业互吹”吧。
继续讨论政事,蔡京的确是有魄力手段,一二三四列下来,事情按轻重缓急安排地妥妥当当。唐国维在一旁则时不时插言几句,指出问题疏忽,正切中关键要害,并给出了有效建议。蔡京也是从谏如流,欣然接受。其余的副相则成了点头相公,嗯嗯嗯,不错,不错!两位大佬说得很对。
看到首相和次相如此配合,三下五除二把此前争吵了两三个月的政事一次性厘清,官家心情舒畅多了,这政事还要靠蔡卿这样的老臣打理,才能这样雷厉风行、井然有序。而阿国也出手不凡,不落下风,想必以后自然能够制衡蔡卿,不让他一家独大。
蔡京理完主要政事,又开始处理地方上的重要事情。
“官家,两浙睦州有邪-教,名曰食菜教,行素食,奉异端,处事诡异,囤积兵甲,自置官职,不臣之心昭然可见。睦州、两浙帅司,甚至明州市舶司、巡检司都上书过,皆被按压在政事堂。”
蔡京的话让站在队尾的王黼脸色变得惨绿,他又多了一个大罪名。不过他现在是身上虱子多了不怕痒,只要官家还想保着他,让他在政事堂里继续当个棋子,那么再多的罪名他还是能扛得住的。
“官家,睦州乱民之事岌岌可危,而睦州知州陈检、两浙路安抚使汪悦及杭州等诸州奏报,地方兵备松弛,不堪大用,请调禁军及荆湖北路鼎、澧州的枪牌手移防睦州等地,防变弹压。”
“准!政事堂及枢密院通力部署,抽调精锐禁军及鼎、澧州的枪牌手火速移防睦州及要害关道,再着两浙帅司及睦州等地方,严加弹压。”事关两浙路,官家也不敢掉以轻心,那里可是朝廷的粮仓钱库,尤其是明州市舶司贡献了大量舶税,更是让官家对这事上了心。
“遵旨。”
“官家,关于出使女真,达成联盟之事,枢密院已有定论,拟以武义大夫、登州兵马钤辖马仲甫为正使,平海军指挥使呼夏都为副使,假借买马之名,泛海北上,在金州登陆,沿路再北上至女真王都,与其酋协商联兵之事。”
等到蔡京说得口舌发干,得官家恩赐到一旁喝茶去了,童贯终于找到机会发言了。
“唐卿,此事你觉得如此?”
“回禀官家,联金攻辽一事,事关重大,在没有万全准备之前不可轻举妄动,否则就是擅开边衅,挑动国战。遣地方官员,以买马之名北上,以行试探,是稳妥的法子。我朝与辽东及女真购马交易,自太宗皇帝就有的,所以不会引人耳目。”
“出使女真一事可行,臣还有一个建议,可遣使出使高丽。高丽久居东夷半岛,与辽金为邻,甚至互有交手,熟知两国内情,何不遣使高丽,以宣天朝上国之德为名,一来刺探辽金两国内情,为联金攻辽提供参考;二来笼络高丽,联络女真,促成联金攻辽一事,三来可察看是否有机会拉拢高丽,与我大宋联手,一旦有变,也好侧翼呼应。”
“官家,唐相,此前有高丽使节来我朝,我朝要求其协助联络女真,却以‘女真人面兽心,夷獠中最贪丑,不可通上国。’推辞,如此再遣使者而去,怕徒劳无功。”童贯反驳道。
“官家,高丽使节出此言,乃是想独占与女真贸易。此事市舶总司记录可为证,女真货品,或毛皮,或东珠等,皆由高丽转输。我朝可明言,联络女真只为攻辽,女真贸易之事绝不干涉。再者政和五年,高丽遣金瑞、甄惟底、赵奭、康就正、权适来我太学求学,我朝以礼相待,悉心教导,去年礼送回国。高丽君臣颇感恩情,何不趁机遣使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不管如何,都可以为联金多谋求一条路。否则来往海上,徒劳而返数次,恐引起辽人察觉,惹起生变。”
官家神情凝重地想了许久,看到童贯也没有什么借口反驳,便点头道:“唐卿此言甚好,可遣使高丽。”
“臣附议唐相,并举荐刘安明为持节使者。”蔡京听到唐国维说话,连忙放下茶杯,边听边走,来到了大堂中间。他是在场的人中脑子转得最快的,唐国维话刚落音没多久,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口道,“高丽素来仰慕我天朝上国文明,此事又事关重大,需朝廷重臣出使不可。刘安明乃政和五年探花郎,文采卓越,有诗词名篇流传,又尚官家嫡长帝姬的驸马都尉,身份即清又贵。办事干练,朝野皆知,出使高丽之事,非其莫属。”
蔡京这么一说,官家都觉得出使高丽一事,刘安明真的是太合适不过了。他转过头,问道:“刘卿可愿承此重任?”
“回禀官家,臣愿为国事奔波海上。”刘伯阳略一思量,拱手应道,“蔡相还有一点没有提到。臣下身为市舶司、沿海巡阅,久治船事,就连当年上京赶考都是坐海船再转运河,所以我是从来不惧海舟颠簸,而且我又年轻,泛舟涉海这种事臣下自然当仁不让。”
听到这里,众人都轻笑起来,官家尤其笑的最开心。
“好,我就知道爱卿是勇于任事之人。中书省、礼部,协助驸马准备妥当,尽早出发,早去早回。市舶总司、沿海巡阅使司两处公事,爱卿自行安排妥当即可。”
“臣领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