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现在很尴尬。
他为了顶住勤王军的进攻,暂时把“指挥部”挪到了离南城城墙不到两里的一处官邸里。虽然他不知道勤王军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是已经按照常规手段开始布置了,抽调精兵囤积在城墙后面,甚至还埋了十几口缸,探听挖掘地道的声音。的确听到了勤王军在挖掘什么,但是又不像是在挖掘地道,费了十几个探子的性命,终于探知到勤王军挥着锄头在挖墙脚。赵匡困惑了,勤王军这是在干什么?从来没有听说挖城墙能破城的?就算你挖出一个洞或是一个缺口来,我用兵堵上就是了,反正你挖出的口子只有那么大,一次只能投放这么多兵力。赵匡还下令准备砖石土包,还调集了上千民夫,准备随时把挖开的缺口堵上。
其实他心里很明白,事到如此已经输了,只是能拖几日算几日。赵匡坐在房间里,寻思着四个月前大王突然病故开始,整个事情的脉络。他早就隐隐发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着事情的发展,每当事情要缓下来,这只手就悄无声息地推动了一把,又或者每当事情偏离了某个方向时,这只手就出来悄悄把事情地往这个方向拨动一下。
他一直在猜测,幕后的这只手是谁呢?以前觉得是高令臣或金富轼。后来的结果看来,这两人应该在其中出了力,只是他们自认是幕后主使者,但实际上也就是个棋子。现在看来,最大的嫌疑是那位宋国上使,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位宋国使节到来之后发生的。特殊的身份使得他不会被怀疑,能够一路旁观,暗中操作。
赵匡能有这个想法,是因为事到如今,最大的得利者除了宋国使节就是王续然这一批“新生代”。
他很清楚王续然、闵进朝等人的底细,他们都一样,虽然都是人才,但是家世不好,没有长辈扶植,年纪又轻,更没有什么资历,要不是这几次变故,恰逢机会脱颖而出,还会跟从前一样在中低层郁郁不得志。他们没有能力也没有这个资源去推动整个事件。但是如果宋国使节居中联络呢?赵匡突然想到了某一点,用刘伯阳这个名字把所有的事情,所有的人都串起来,冷汗把他的后背都浸透了。
赵匡突然发现整个世界无比地寂静,仿佛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他站起身来,拉开房门,突然间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不远处炸响,巨大的声音让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一股气流将他冲倒在地,然后可以看到无数的碎石从空中飞落,噼里啪啦地落在房顶屋檐上和院落里。
出大事了!赵匡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找到心腹,歇斯底里地说道:“不管一切代价,给我堵住,堵住!”
等到心腹离开后,赵匡在房间里徘徊了几圈,突然又听到小一些的声响,接二连三,然后是有人惊呼哭嚎。历经几次战事的赵匡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是军队阵前崩溃了,现在也只有自己这边会出现这种情况。赵匡当即立断,马上叫来随从,准备回王宫固守。经过两次大火,王宫虽然被烧了一大半,但宫墙大体还在,这段时间赵匡一直叫人修缮加固,作为他最后顽抗之地。
但是一出门赵匡傻眼,街上全是溃散逃命的军民。刚才一声巨响,一段城墙不翼而飞,让附近的百姓惶恐不安,唯恐被祸及,于是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逃命。一上街就撞上了溃散了士兵。
开京城虽然是高丽王都,但完全不能跟汴梁、长安、洛阳比,街道要窄得多。这么多人全部冲到街道上来,马上就堵住了,而且越堵越慌,越慌越堵。
赵匡一出门就被堵上了,任凭他的护卫们如何鞭打拉拽就是走不动。现在这情况,不要说他,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堵在这里。
要命的是勤王军追来了,赵匡面对的是李蛮陀,李资谦的族人,他的仇人之一。当然了,现在勤王军将领随便来一位都可能是他的仇人。
李蛮陀是“自己人”,自然能够装备“日南邑出产”的汉斯高速钢打造的“神兵”。他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一眼就看到了被上百护卫护在中间的赵匡。他大吼一声,挥动着手里的苗刀,直接冲了上去。
十几个护卫连忙迎了上来,李蛮陀左劈右砍,如同切菜砍瓜,脚步都没有缓下来,留下十几具尸体,继续向前冲去。
又分出十几位护卫,这些护卫水平要高一些,终于让李蛮陀暂停了脚步。他先一格,挡住了左边的刀,然后顺势一切,直接切下来敌的左大腿,然后反手一撩,在另一敌的胸口上割出一个大口子来,鲜血狂喷。刺、砍、切、撩、绞、转、拖、戳,一把苗刀被李蛮陀使得如同毒蛇出洞,蛟龙翻海,几无一合之敌。
李蛮陀连杀二三十人,身上铠甲在哒哒地往下滴血水,上面全是黑的、黄的、暗红的不明物。脸上更是溅满了血,已经看不出他本来的面目,看上去像是从地狱里杀出来的魔王一样。有胆小的护卫看到他的样子,吓得扭头就跑,其余的护卫也不敢上前,只是护着赵匡步步往后退。
真的很奇怪,勤王军一到,刚刚还在街上堵得严严实实的军民不一会就消散不见了,只剩下赵匡一伙人在这里。
看着李蛮陀一步步走近来,赵匡尖叫着:“杀死他!杀死他封侯!赏万金!”但是没有人敢上前阻挡李蛮陀的脚步。一个赵氏子弟一咬牙,挡在了赵匡跟前,刚要开口,李蛮陀大吼一声,苗刀一挥,那人已经被砍成两截。
看到前面的人上半身缓缓地滑落在地上,鲜血跟喷泉一样咕咕地往上冒,赵匡的声音一下拔高了十个八度,都快要变成海豚音了。李蛮陀一个箭步上前,右手一递,向左一切,声音顿时消失,左手再一伸,打掉赵匡的帽子,抓住他的发髻,往上一提,直接提起了他的首级。
“国贼赵匡已经伏诛!尔等还不速降!”
黄昏时分,整个开京城的厮杀声已经平息。
刘伯阳、吕轻车、王续然等人见到高丽王概时,都傻了眼。他们听胡宗旦说高丽王概病了,但是没有想到病成这个样子。只剩一张皮的脸无比惨白,如同一个骷髅。跟鸡爪子一样的手怎么用力都抬不起来。嘴巴哆哆嗦嗦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都这个样子,还怎么承担高丽复兴大业?还怎么与大宋缔结同盟?
“这可如何是好?”刘伯阳转头低声问道。
吕轻车、王续然、朴东阶都默然了。高丽王室自金致阳之乱,废立国王,引发辽人攻占了开京,几乎被一扫而空。好容易到了高丽王徽(高丽王俣祖父,王概曾祖父),生了不少王子王孙,算是恢复了一部分,到了高丽王熙(高丽王俣之父,王概祖父),因为逼侄儿禅位,又暗地里弄死了一批,剩下王熙这一支。结果几次变故,全给杀干净了。
“太师,下官想不出王室还有什么人能继承大统。”朴东阶苦着脸说道。远支的估计还能扒拉一两个出来,但是隔得太远,根本不能服众,而且偏流已久,不在宗室府登记中,谁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王室血脉。
吕轻车正要开口,一位跪在最近处的侍女突然说道:“妾身已有两个月身孕,是大王血脉。”
吕轻车猛地转过头去,冷冷地盯着她,王续然也脸色不善地看着这个女子,整个房间的温度立即低了五六度。
“回诸位大人,此女在说谎,自从两月前,大王妻妾子女被乱兵所害,积愤成疾,不能人道,怎么可能会留下血脉呢?”跪在侍女旁边的一位内侍说道。
“都是聪明人,只是一个心太急,太贪了。你,倒是真正的聪明,你叫什么名字?”刘伯阳问那位内侍道。
“回大大人,贱奴没有大名,只有一个贱名三剩儿。大王代先王出家时,小的就被内侍省打发在身边伺候着,一直到现在。”
“倒是个忠心的奴才。这样,我做主,给你取个大名,汪直,三点水王,正直的直。以后就留在宫里好好做吧。至于其余的人。”
这时王续然站了出来,厉声道:“尔等名为大王亲随相伴,实则勾结国贼,残害大王,十恶不赦,来人,都给我拉出去杖毙。”
刘伯阳带着吕轻车、王续然、朴东阶来到偏房,轻声问道:“戎路,你刚才想说什么?”
“主公,海石堡不是还有一位先王的郡主吗?”
王续然、朴东阶眼神一亮:“真的吗?”
“千真万确,这位郡主除了册封文书,还带了传国金印。”吕轻车把经过一说,王续然抚掌道:“天意,这是天意啊!”
朴东阶在一旁想了想说道:“先王有四位王女,顺德王后所生的承德、兴庆公主连同她们的驸马被当成崔思诹一党被斩杀了,平州胡氏贵人所生的王女为王长女,已经嫁人生子女,在李资谦之乱时被乱兵合家残害,还有金氏宫人所生一女,年十六,封郡主,下落不明,那就对了,她现在是先王和大王唯一的血亲了,只是可惜她是郡主。”
“青台,有什么好可惜的,我觉得正好!”王续然笑眯眯地说道,“主公,你赶紧去海石堡请郡主,开京城有戎路、青台和我等一起处理就好了。你晚几天陪郡主回开京都没关系的。”
这时吕轻车和朴东阶都领悟到了,拱手道:“主公,悠远此言甚是,还请亲去海石堡迎回郡主,主持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