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北客妙手一动,不到片刻,只见司徒晟的双唇便已是微微张开了一点,随后就将他扶着做起,头部向上抬着,直接将那碗里的药汤灌了下去,一边灌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咽喉处,另外还塞了两粒药丸,忙活了一阵总算是大功告成。
周北客又轻轻的将司徒晟放平,在他的腰腹部揉了揉,确保所有汤水都进了肚子以后这才安下心来,看了眼众人,说道:“现在老令台既然已经服了药,那就算是从鬼门关将他拉了回来,若不出意外,三个时辰之内其脉象便可回缓,五日之内就能睁眼了,你们几个不要再哭丧着脸了。”
“对了,老令台现在需要一个人在这里休息静养,不需要多余的人在此打搅,那反而不大好,所以你们几位全都回去歇着吧。”他见着司徒恪还有司徒沁已经一夜没睡了,也是有意说了这番话。
周北客转头对吴章使了个眼色,吴章立刻明白了他的想法,跟着说道:“周助教说的是,外人不便多在这打搅了,我看还是等天亮了以后再来看看,公子,小姐,你们也辛苦了一夜,还是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们就行了。”
“嗯,那好,多谢两位了,二哥,我们先走吧。”司徒沁稍稍行礼,就拖着司徒恪离开了,起初司徒恪还有些不大愿意,但最终还是听了劝告乖乖的走了,另外还顺带着那徐年一道离开,屋外就剩下了几个听候差遣的下人。
孟旭升见他们都已经走了,觉得自己留下来也没什么用,拱手道:“那我也先回客房睡觉了,两位,失陪了。”
“嗯......”周北客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点了点头而已,待孟旭升走了以后,便对身旁的吴章道:“吴博士,你说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么?”
“怎么了?”吴章好奇的问。
“算了,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今日若非此人的偶然提醒,才让我知道了毒源为何,要不然,那老令台只怕真的救不回来了。”
“你是说刚才离开的那个年轻人?难道他也懂医术?”
“他如果懂,我又何必多说呢。”周北客这便坐了下来,看着案上还留着一碗茶水,虽然凉了但不打紧,于是就和吴章喝了两杯,“不瞒你说,我来之前在杏林署内的书阁之中,原本是百思不得其解,搞不清楚老令台到底中了什么毒,直到他突然跑来找我,之后偶然在书架上将一本《千金要方》递给我看,更巧的是他看的那一页正好讲的就是这河鲀之毒,此举恰好令我茅塞顿开,所以我才敢确认。不过话说回来,此事未免太过于巧合了,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我也猜不透。”
“有心,无意,呵呵,周助教啊,你这话里头似乎带有深意呀。”吴章撇嘴笑了笑,接着替他斟满了茶水,“若是无意倒还可以理解,那就真的是巧合罢了,可天底下当真有如此巧的事情么,我有点不大相信。若是有心的话,这可不好说啊,一来你说他不懂医术,而来他又故意去杏林署找你,随后正好翻了那本《千金要方》,而那本书上就有解毒之法,你随之便来府中救治令台大人,经你这么一说,这背后或许还真有什么隐情也不一定。”
“不错,我也是有此想法。”周北客频频点着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注意到了先前的一切,他凝神专注,两道剑眉也微微一蹙,“其实这几个月以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是一件接着一件,而且每件事似乎都是因他而起,再者就是他的身份了,吴博士,你可听说过孟旭升这个名字么?”
“你说他就是孟旭升!”
一瞬间,吴章显得很吃惊,直瞪瞪的看着周北客的脸,“我当然听过了,我记得之前那商贾一案中的凶手不就是他么,他应该是岐国人吧,只不过后来又牵涉到了京兆府尹杨平,听说他早就死在了牢中,而杨平也上了刑场伏法了么?”
“他如果死了,那刚才站在我们面前的可就是鬼了。”周北客冷冷说道,“当初是司徒恪来找到了我,我看他的面子上,这才用装死的法子救了他一命,后来的事情便是接踵而来,我起初还没有多想,可如今细细想来,还真的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想他自称是客商,可我从未见过他买卖过任何的货物,后来又在盘龙城中掀起了阵阵风波,简直有些匪夷所思,背后绝对另有隐情才对。但我眼下尚且搞不清楚,可若是我大胆的猜测一下,这老令台中毒他应该都是知情的人才对,要不然他又何必来向我暗示呢。”
“周助教是怀疑他刻意隐藏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嗯,我的确是有些怀疑,或许可以找个办法来试一试真假。”
“此事倒也不难,是吧,周助教。”
“那就请吴博士安排了。”
“好说,好说。”吴章冲他笑了笑,彼此之间心照不宣,周北客也明白了他心中的想法,既然如此,那就无须多说什么,继续喝茶便好。
反观另一面,孟旭升回到客房就迫不及待的躺到了床上,随后就将自己的心神放空,他想着现在该做的都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商贾一案弄清了真相,杨平已经脱险,司徒晟应该也没有什么大碍,天亮之后陈守义只要离开了盘龙城,所有的事情都算是完美的解决了,如今就剩下最后一件,那便是张得财的下落。
其实话说回来,自己先前费了那么大的一般周折,走了那么多的弯路,就是为了找到张得财的人,可最终的结果竟然与自己预料的全然相反,那些死去的商贾既然都有着特殊身份,那肯定就与张得财无关了,可他人究竟去了哪里,遭遇了些什么事,这才是眼下极为需要弄清的事情,待一切都结束了,他也要离开了。
午时过后,那婢女就来敲门,然后端来了饭食,他知道现在这个时候司徒恪也是没心情像以前那样大家凑在一起了,洗了把脸之后,他也毫不耽搁,赶紧的填饱了肚子再说。
而司徒晟的病情也如周北客预料的一样,现在他的脉象已经平稳,手上的紫斑也在逐渐的消退,呼吸也变得微微匀畅,也算是有惊无险躲过了大难。
孟旭升来到房里,见到周北客正在把脉,大家伙都在那里观望着,于是就站到了一旁,也不敢说话打破了现有的平静。
“行了,一切如我所料,老令台的身体已经无大碍,算是挺了过来,要不了几日就会苏醒,我也算是可以向圣上交差了。”周北客号完了脉,众人这才算是真正的放心了。
“这回,我真得谢谢你。”没等司徒沁开口,司徒恪就抢先说道,“那我爹醒来了以后是不是就和以前一样了。”
周北客点头道:“嗯,老令台虽然上了年岁,但他年轻时的底子还算出类拔萃,多年以来身体还算强健,也没有患过别的病症,所以你们也不必过于担心,到时候只要喝一些健补的药,半年以后就能恢复如初。”
“如此便好。”司徒沁的脸上也随之浮起了笑容,刚准备出言致谢,那周北客就和吴章两人到了门外,“你们二位要走了?”
吴章道:“是啊,现在老令台已经无恙,我们两个要先回去一趟,对了,还请派个府中的家丁随行,因为还有些药得拿回来,等老令台醒了以后就傲给他喝。”
“不必了,府中的下人有时笨手笨脚的,我也不大放心,还是我和你们二位一起去吧。”司徒恪当仁不让的立刻朝他二人走了过去。
“公子你还是留在这里,由我代劳好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嘛。”孟旭升赶紧抢先一步,他觉得自己现在也没什么事做,若是在房里跟司徒沁兄妹待在一起反而有些尴尬,倒不如找点事情做做也好。
“你要去?”司徒恪先是一愣,想想也对,对于孟旭升他还是信得过的,毕竟家里现在可就只有他一个男人当家了,还是留下来掌控大局的好,于是就答应了他的请求,“那好,就辛苦孟兄替我走一趟了。”
“公子客气了,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呢。”孟旭升爽朗一笑,看了看周北客他们,稍稍点头示意,三个人便一同离开了尚书令府。
见着孟旭升抢着要去,这对于周北客和吴章来说那是再好不过了,本来关于弄清他的身份这件事情倒还不急于一时,现在倒好,既省了事又能达到自己的目的,可谓无心插柳柳成荫了,心中难免暗喜。
到了杏林署以后,周北客什么话都没说就独自先行离开了,而孟旭升就跟着吴章一道进了药房里头抓药去了。
药房里头现在的人有不少,各个都在忙着做自己的事情,其中大部分都是这里的学徒,吴章既然带他来这里肯定也就没打什么好主意了,他让孟旭升等在一旁,然后自己就到药架面前思索了一番,准备进行试探。
吴章先是抓了几味补血养气的药材,但这几味药都是他有意选取的,然后放到孟旭升面前的高长桌子上。
“来,这个是辛汝草,先拿个两斤。”
“这个是芲虫花,也来个两斤,反正放着不会坏的,拿回去可以多用几日,对,对,对,还有这几样你也带着......”
那吴章每放下了一味药材之后,都会随手一指药屉上的文字,顺便讲出了该药物的名字,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孟旭升能够清清楚楚的听见和看见,不仅如此,他还刻意跟孟旭升说了这几味药每次的用量是多少,顺便还让他代为执笔在白纸上写下药方。
孟旭升觉得吴章今年起码也有四十来岁的样子了,昨夜又一直都在盯着司徒晟没有休息,现在一回来就到药房里面忙着抓药,看着也甚是辛苦,反正这也没什么难的,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写就写吧,当时也没有想得太多。
孟旭升也是一笔一画细心的写着,可当他写一到一半的时候,突然觉得情况有些不太对劲,因为接下来要写的辛汝草和芲虫花这两味药材的名字太奇怪了,让他的心绪顿时变得小心谨慎了起来。
辛汝草,芲虫花,这原本是两味补血养气的药材,但从药理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恰恰是其中的两个字让孟旭升很是紧张,心中甚至起了疑心,但是他此时也不敢抬头去看那吴章的脸,只得装成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来,而且还得气定神闲,不能有半刻的迟疑,所以他当机立断,暂且跳过这两味药材,先写其余药材的名字再说,可这到底是何缘由呢,因为这与岐国有着很大的关联。
岐国的皇家乃为汝氏一族,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岐国一户了,眼下岐国国君之名恰巧就是叫做汝芲,不论名还是姓,由于过于罕见,所以平时根本就不会用到,而岐国的子民都要避讳皇族的名讳,凡是书面上的‘汝’字都要用谐音的‘如’字代替,至于‘芲’字也是要用另一个与之同音‘伦’字代替,且不能更改,因为这是岐国律法的规定,身为岐国子民人人都得知道,人人都要遵守,而孟旭升的假身份可不就是岐国人么。
其实他来盘龙城的时候根本就不了解岐国的情况,至于那国君的姓名虽然曾经交代过,但也早就是忘到九霄云外了,只不过后来他常常进到了司徒晟的书房之中,在那里面不仅有诸多的古籍,而且还有各国的综述记录。
庆幸的是司徒晟是个极其讲究的人,各式各类的书籍他都会一一的进行分类,尤其是有关于天下各国的典籍更是单独分开,所以孟旭升当初在他的书房之中就看过这些,虽然他不可能全都记下,但某些特别的资料他还是藏到了心中,尤其是除了自己的祖国郕国以外,最为关心的也只有西北的岐国了。
你说要是想了解一个国家,首当其冲的肯定就是君主姓什么叫什么,然后再是国都以及州县名称什么的,既然书中写了汝姓一族,孟旭升肯定会细看一番,而司徒晟不仅讲究,而且文才出众,也是个爱批注的人,而这‘汝’字和‘芲’字背后的意义就是他曾经在页角标注过的信息,不可谓不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