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罄之声缓缓随风飘渺,和着清风,伴着明月,如一张舒缓展开的纸张,渲染满堂。悠然琴筝追逐着清扬箜篌,配着歌姬的吴侬清调,宛若徐徐月色化作轻纱薄丝,飘散各处。
几杯酒下肚,惝恍兴致慢慢消散,宴上的氛围也比刚开始随意轻松了很多。
今日供宴的美酒叫仙醇玉液,是玄武帝让人从皇宫里五百里加急送来的。酒水香醇味浓,倒出酒壶,香味扑鼻。
慕雪芙还从未喝过这么好的酒,忍不住多喝了几杯,哪知这酒后劲大,一会儿的功夫就上了头。她脸颊粉红,像两个粉透透水盈盈的水蜜桃,让人看上去就想咬上一口。
须臾,她揉了揉额头,甩了下脑袋,还是未将脑子里的混沌的意识弄清醒。
景容扶住她,“就知道你酒量不行,不让你喝你偏喝,真是不听话。”他摸摸她的脸,有些发烫,无奈道:“要是不舒服,我让紫夭先陪你回去。”
慕雪芙摇头,头靠在景容肩上,软嚅嚅道:“哪那么娇贵,缓一缓就好了。”她的手缠住景容的手,满脸羞涩,“唔,今天是中秋,月圆之夜,我不想和你分离。”
景容听闻如心里灌进了蜜糖,丝丝缕缕的甜意萦绕,他抬袖扶正慕雪芙发髻上的金簪,趁着没人注意,亲了一口,“我也不想和你分离,但我怕你难受。”
慕雪芙抬头看了看他,“我不难受,只是头晕。”四处看了看,她揉了揉眼睛,没见到紫夭。撅了撅嘴,“紫夭这丫头不知跑哪去了?一定是被越风拐走,花前月下去了。”
景容抱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更舒服一些,“人月两团圆的时候你还不兴人俩团圆一下吗?”
慕雪芙委屈的努了努眉,“我也没说不让啊。”她的脸贴在景容的胸前,感受着他丝滑衣裳上的舒爽,“我还不是为她担心,害怕你的越风把她给吃了。”
“嗯,你可真操心。”景容噤了噤鼻子,不以为然,“就紫夭那机灵不吃亏的劲,她不将越风那个傻小子吃了就算了,你为她担心,真是多余。”
慕雪芙一想,还真是。越风老实憨厚,而紫夭哪,机灵得跟个人精似的。他俩在一块,不用想就知道只有紫夭欺负越风的份。
笑了笑,慕雪芙垂下头,怅然叹道:“算了算了,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我就不操这份心了。”
“这话让你说的,难道紫夭还是你女儿不成?”景容听她这和嫁了女儿一般的口气,不禁笑道。
慕雪芙立即反驳道:“虽然我不是她娘,但怎么说也是她主子,这和嫁女儿的感觉有什么两样。”顿一顿,她迷离的眼神焦距逐渐清晰,数着指头,“现在紫夭有了归属,但白伊青琢她们还没有着落。”灵动的目光精光一轮而过,她盯着景容,“你还有没有像越风这样温厚老实的男人作为人选啊?”
景容看她这架势像是要干上媒婆似的,不由忍俊不禁起来。他握住慕雪芙还在那细细算着的手,“你可别乱点鸳鸯谱,这都是他们的终生大事,草率不得。”
“我没有草率啊,这不是问你有没有人选嘛。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当然是有好的要留给他们了。”慕雪芙理所当然道。
景容敲了敲她的额头,“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就琢磨这些事。”
慕雪芙明亮的双眼渐渐黯然,不由瞟了一眼玄武帝,慢悠悠道:“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先让她们几个都能有个好归宿,有个好去处为好。”
以后会遇到什么她无法预测,或许会满路荆棘,但不该是她们陪自己走在这条路上。她们几个跟着自己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也应该都有各自的幸福,起码她们应该享有普通人的生活。
景容明白她的心思,之前嬉笑的神色慢慢收敛起来,贴在慕雪芙的耳边,低低道:“我们也未必处于下风,等着任人宰割。”
慕雪芙一提眉,凝着景容,压低声音问道:“我们现在不就是被他牵着鼻子走吗?”她的指尖狠狠的划着桌子上的花纹,“眼看离回京的日子越来越近,我真是担心。等回了京,他就更为所欲为,无所顾虑,到时将我们一网打尽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他以什么名义?是拿你是镇国将军的女儿为缘由?你可不要忘了你是谁养大的,是左相。如果你的身份被揭穿,那左相,睿王妃,甚至睿王都难辞其咎。”景容朝景宇和玄武帝的方向给慕雪芙使了使眼色,“近来皇上对睿王宠信有加,皇贵妃如今更是盛宠六宫,看来他已经决定将皇位传给睿王了。要是此时揭露你的身份,那睿王、左相又该如何自处?”
慕雪芙左右思量,认同景容的话。
慕昭霖是睿王最大的后盾,最有力的依靠,这个时候爆出他收留叛贼之女或是养了一个杀害朝廷命官的妖女,那必然会株连获罪。
而要是他倒了,睿王便也会如大楼倾倒一般,从高耸入云之处跌重。这就完全违背玄武帝的意愿。
所以,在睿王还不能完全吸收慕昭霖在朝中的权柄,人脉,利益之前,慕昭霖就不能倒。
反推回来,保证慕昭霖的前提就是不可以追究慕雪芙的身份。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当天玄武帝只是以慕雪芙来与景容私下做交易,而没有大庭广众的宣称慕雪芙是罪臣之女的身份。
“就算他不敢来明的,可暗的哪?”慕雪芙眼中的森冷匆匆从玄武帝面上划过,“他可是最会阴谋诡计。”
景容手覆在她的脸上,“只要我们这段时间规行矩步,让他挑不出来错,他也奈何不了我们。”停一下,他的目光在几位皇子之间掠过,“以后的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景宇想上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接下来皇城必有一番龙争虎斗。且看这群皇子皇妃之间如何争斗让玄武帝头疼吧。
他不愿再去参与,只求全身而退,能和他的爱妻过上平凡的生活。那些尔虞我诈,现在想想,他确实厌倦了。
突然,他目光一顿,大殿之上却未见怀王踪迹,甚至连怀王妃也未曾来。
中秋之夜,阖家团圆,却未见怀王,这不是很奇怪吗?
四处张望一番,连兵部尚书也不见影子。景容心里浮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怀王怀王妃今日没有来,连他的岳父也没来。”景容给慕雪芙倒了杯清茶,缓解她的酒性。
慕雪芙乍耳听闻不以为意,刚抿了口茶,突然瞳仁一缩,“刚才宴会开始时,皇后说淑妃今日突感身体不适,没有来参加宴会。”
景容沉眉翻涌,拉着慕雪芙的手站起来,“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先走。”
慕雪芙点头“嗯”了一声,只是刚走到门口便被堵住。
“皇上!皇上!”从外面奔跑进来一个身上沾着血迹的太监叫喊着,他步履慌忙,一个不稳,跪在台阶上,甚至来不及起来,就用膝盖跪着走完楼梯。
玄武帝被扰了兴致,沉气愠怒道:“哪个狗奴才敢这么大胆在朕面前呼天抢地!”他看了眼徐寿,“你去看看。”
徐寿急步而去,见状,让守在门口的两个门侍将那人扶起来,“皇上和各位王爷公卿都在里面,你这样大呼小叫也不怕惊扰了皇上。”
见他额上也沁着血,徐寿眼睛一瞠,“这是怎么回事?”
“徐公公不好了,怀王带兵攻进来了。”小太监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一把抓住徐寿,“快禀报皇上,快。”说完,他头一栽,昏死过去。
徐寿心中一惊,跑到外殿,打开窗户一看,怀王竟带着大批士兵夺门而进。
这是要干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望月楼的琴声磬音将外面的声音全然掩盖,丝毫听不到外面打杀的声音。
他手足无措,颤抖着手脚,跌跌撞撞去通报,“皇上,怀王带着兵上来了。”
他没有明说,只是这话已经说到点子上。
玄武帝横目骤然阴冷,勃然大怒,“这畜生!”
皇后意识一醒,扶着他,切齿道:“今日淑妃为来,原以为是身子不爽,原来他们母子是串通好的。”
皇贵妃扶着玄武帝另一边,目光在九阶之下横扫一下,“连兵部尚书也没有来。”
不同于皇后的愤懑急切,皇贵妃还是一样的从容稳重。玄武帝紧握住她的手,温言道:“有朕在,无需害怕。”
皇贵妃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如一袭铺展开来的丝绸,“有皇上在,臣妾还有什么好怕的?”
此时两个人的情意拳拳,就是皇后眼里的沙子。她胸腔积着怒,却不敢在玄武帝面前表现出来,只能压制在心里。
“坐下,所有人都不用慌,朕看他到底要干什么!”玄武帝眼见着所有大臣都慌了神,挥了挥手让他们坐下。
他冷冷一笑,觉得自己这个父亲真是失败。一个儿子攻进皇宫逼他退位让贤,现在,又一个儿子也要这么做了。
有其父必有其子,古人,诚不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