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婉仪饮了一口“蒙顶石花”,笑道:“娘娘这里的茶果然是极好的,这石花可是上品啊。”
梁婉茹抿了口茶,笑道:“婉仪是个识货的,换了旁人我可不一定舍得。”
嘉婉仪搁下茶碗,指尖稍稍发白,一行清泪忽而留下。她似乎挣扎了一下,忽然站起来,便要跪下。
梁婉茹连忙一把拉住她,“婉仪这是怎么了?”
嘉婉仪却只是摇头,“不,娘娘,您让臣妾给你行完这个礼吧。臣妾心里实在……”
梁婉茹看着她一脸掩饰不住的愧色和慌张,心中有了猜测。
嘉婉仪从前追随张妃,恐怕也多多少少参与过算计她的事情。如今张妃失势,她与张妃失和,今日有意在花园等她,必是有事相求。
只是,让她跪了恐怕她心里就舒服了,可她不能让她心里舒服。
这愧疚该用在更要紧的地方,而不是在这里磕个头就折算了。
想到这儿,她更加坚定地托住她的身子,正色道:“本宫无功不受禄,婉仪这一跪是要本宫折福?”
嘉婉仪被她的口吻吓住,不敢再跪,握了帕子擦拭脸上的泪痕,默然无语。
梁婉茹看她慢慢平静下来,柔声道,“婉仪可是有什么难处?大可说出来,兴许我能帮衬一二。”
嘉婉仪抿唇,“臣妾前些日子听说,张妃虽然这次没能随扈,但是连月来一直在秘密排舞。许是打算在陛下生辰时献舞,当日她入宫就是凭着一支“绿腰”让陛下对她另眼相看……若是,让她谋划成了。说不得便让陛下对她再度恩宠……”
梁婉茹见她一壁说话一壁偷觑她的神情,心中一奇,又回想她话中的意思,立刻反应过来。
她淡笑道:“再度恩宠?陛下对张妃虽说夺了封号,但也不曾厌弃,何来‘再度’一说?”
嘉婉仪见她接话,心中大喜,语速也快了几分,“娘娘何必装糊涂,您明白臣妾的意思。如今张妃的恩宠早不如从前了,陛下最喜欢的,分明是娘娘您……”
“嘉婉仪。”梁婉茹忽然冷了声音,“请慎言。”
嘉婉仪呆住,愣愣地看着她。
“陛下乃有道明君,自然明白恩宠均分的道理,对六宫姐妹都是一样的。不存在喜欢谁、不喜欢一说。”她神情淡淡,“本宫不希望再听到有人在背后这么议论君王。”
嘉婉仪嗫嚅道:“臣妾……臣妾明白了。”
梁婉茹打量她片刻,放缓了语气,“不过,我明白你想说什么。
嘉婉仪抬头。
梁婉茹神情温和,“婉仪一贯与张妃交好,张妃受宠,对婉仪来说也是件好事啊。怎么婉仪看上去竟十分担忧?
嘉婉仪垂眸,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
殿话语声突然断了,一下子静得凝滞。
“臣妾,”嘉婉仪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有孕了。”
梁婉茹娥眉微蹙,似是不解,困惑道,“这婉仪有孕了,跟张妃受宠有什么干系?再说了,张妃与婉仪这么好,就是她知道了也该为你开心才是。”
嘉婉仪闻言浑身一颤,苦笑连连,“她?她怎会为我开心?只怕她知道,巴不得我这个孩子生不下来才是!
这话说得有些恶狠狠,完全不是她一贯温柔乖顺的样子。看来在她心中,对张妃的积怨已深,绝非一日两日。
嘉婉仪忽然下定了决心般,眼神沉毅,“娘娘,臣妾知道娘娘与张妃不同。尽管宫里对您有许多不好的传闻,但臣妾相信那些都是别人恶意编排出来的。”恳切地看着她,“您是个心善的。”
她再次跪下,这一回,梁婉茹没拦住她。
“实不相瞒,臣妾如今已不敢再跟随张妃了。臣妾这些日子一直害怕,怕不知哪一日便被她给取了性命,我的孩子连看看这世界的机会都没有!臣妾一想到这个,就怕得整夜都睡不着。”嘉婉仪泣不成声,“娘娘,臣妾如今在宫中,也只敢信您一个了。臣妾知道过去我有许多冒犯之处,求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宽宥臣妾!”
梁婉茹冷眼看着这个跪地哭泣的女子,心里百感交集。
良久,她慢慢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嘉婉仪惊喜地看着她,脸上泪痕未干。她直视她的眼睛,慢慢道:“本宫从来就没有怪过你,又何谈宽宥呢?本宫知道,你本性纯善,从前只是被人骗了而已。”
**
待得把嘉婉仪送走,已经快到午膳时分。小荷伺候她用了一盏热茶, 笑吟吟道:“适才薄才人遣人来了一趟, 问娘娘下午要不要一块品茗?”
“你怎么回的?”梁婉茹淡淡道。
“奴婢说娘娘下午还有事, 不得空, 改日再聚也是一样。”小荷道,“陛下早上离开前留下话,说下午会过来。奴婢觉得娘娘还是在殿内候着比较好。”
梁婉茹想了想, 轻描淡写道:“你再派人去给她们递个话,说我下午会过去。”
“娘娘?”小荷惊讶。
梁婉茹没理她,顺手把茶盏放到案几上。
昨晚的事情,她还有点混乱,还是先避开的好。
小荷见她心意已定,又没有解释的意思,遂不敢再问。
用过午膳之后,梁婉茹当真直接去了薄才人的寝殿。出门的时候小荷还眼巴巴地看着她,似乎指望她会突然改变主意,留在寝殿里乖乖等陛下过来。
结果当然是没有。
薄才人最近得了一些好茶,这回特意带来了温泉宫,请梁婉茹和同住一宫的岚令仪一起品尝。
“茂山上的清泉水一贯是最好的,拿来煮茶比雪水甚至清晨的露水都要好。”薄才人道,“臣妾早就想试一试了,这回好不容易过来,绝对不能错过。”
梁婉茹端起白底蓝釉的薄胎瓷杯,轻嗅茶香,唇边笑意悠然,“熹微你对别的事情都不上心,唯独在茶道上热衷得不得了。已经越来越像个行家了!”
薄才人笑道:“宫里的日子这么长,臣妾总得找点事情寄托情怀啊,不然闷也得闷死了!”
岚令仪笑道:“才人这话说的,近日里陛下一直召得你,怕是好消息进了,才人这空闲的日子不多了。”
“令仪娘娘说笑了。”薄才人拿了帕子掩住嘴唇,隐秘地瞥了梁婉茹一眼。“陛下最宠爱的明明是怜姐姐。”
梁婉茹正一脸微笑地看着她们。
嘉婉仪一怵,想起这位从前是瑞王的未婚妻,后来因瑞王叛变才被迫入宫为妃。在这宠幸的事情上难免多少膈应,现下说到这孩子的事情……
见岚令仪神情忽然畏缩起来,薄才人一愣。待看到她不时瞟向梁婉茹的眼神,也陡然明白了过来。
她神情也变得尴尬,小心地看着梁婉茹的神情,似乎怕她突然发怒。
梁婉茹见状微微一笑,“茶也喝过了,本宫有些乏,先回去了。”
两人连忙起身,一起将梁婉茹送到了寝殿门口,看着她坐上轿辇。
“好了,别送了。”梁婉茹坐在辇上,神情疲倦道。
二人一起行了个礼,“臣妾恭送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