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开始前的永延殿, 气氛变得异常诡秘。
云景熙还没有到, 以往这个时候, 朝臣们总会低语点什么。譬如各样政事、亦或是权力变动, 都会说上两句。今日……低语倒还是有的, 却显然压抑多了。
无论是多么高的官阶，说起此话时，皆连眼都不敢抬一下, 又或是匆匆扫一眼那几位身着飞鱼服的禁军，而后赶紧收回目光来。
昨晚宫中的事……
众人略有耳闻，又谁都不知细由。负责办此事的几位禁军都尉府官员目下就在殿里，却是无人敢上前无问上一问。
随着云景熙的到来，那些低声议论在被尖锐的通禀声压下后就再也没有重新起来。文武百官行大礼觐见，云景熙若常回了一揖，又若常落了座。
永延殿里安静得好像没有人，几乎连呼吸声都不怎么寻得到。云景熙的目光沉沉扫过大殿, 没有先问朝臣是否有事要禀, 出言便道：“宫中巫蛊一事，众卿应该有耳闻。”
阖殿的气氛都更加沉了一沉。
众人屏息不言，只静等着云景熙话中下文。稍滞了一会儿，云景熙未语，却是苏哲离席起身, 行至殿中一揖：“陛下容禀。”
云景熙一颔首, “你说。”
“昨夜之事……”苏哲拱手道，稍稍一顿, 续言又说，“若当真如那人证所言, 陛下该问罪朱氏无误。但……此事恐另有隐情，请陛下示下细查。”
另有隐情？
朝臣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自然想知道这“隐情”是什么，睇一睇云景熙的面色，又无人敢贸然去问。
云景熙思了一思，按照苏哲的话办了。吩咐宫人请朱氏到大正宫候着，而后，暂将此事搁下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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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微弱的晨光变得温暖，驱散秋夜残余的寒凉时，朱氏已在大正宫中跪得膝盖酸痛了，心下暗自思忖着破局的办法……
连那一声“陛下驾到”都没能把她的神思拉回来，直至脚步声在背后响起，朱氏才恍然惊觉云景熙已下朝回来了。
“陛下。”她平心静气地拜下身去，很快，感到有人在身旁驻了足，轻道了一句：“起来吧。”
她起身起得费力，云景熙让德全上前扶了她一把，并扶着她落座，接着看向几步外沉默不语的苏哲：“怎么回事？”
“昨晚……”苏哲浅颔着首，声音沉沉，“那僧人说的话明显不可信，此外，臣在审问那巫女的时候也觉得奇怪来。”
“怎么说？”云景熙显是不解
苏哲心下斟酌了一番言辞，“贤贵妃娘娘常年礼佛，陛下认为娘娘真的会在佛庵下放这种明显冒犯诸天神佛的东西？”
云景熙不语。
“此外，那巫女直至招供的时候，都尉府并未动用到实际上的大刑。两个人犯似乎一直保持着某种招供用刑的尺度，最后招供后都是自尽。看起来似乎是无言面对主子，但实际上更像是为了死无对证。”苏哲再禀。
云景熙眉头倏皱，略一思索，有了些许猜测，安静须臾，问朱氏：“是皇后的安排？”
“是。”朱氏低着头，点了一下。
云景熙又问：“究竟怎么回事？”
朱氏的声音低若蚊蝇，轻声一喟，说，“臣妾那日去凤仪宫问安时……偶尔听了两句，并不知细由。只知皇后要借巫蛊之事除怜妃和臣妾，所以就加了小心。臣妾思忖多一人不如少一人，既是这事与臣妾相关，不若就臣妾一人担了再来慢慢破局。”
“所以，那张纸确是你放的，就为了把怜妃提前摘出来？”云景熙一声哑笑。
“是。”朱氏微微颔首。
“那第二个搜出来的人偶？”那个人偶上写的赫然是云景熙的八字。
“陛下恕罪。”朱氏长拜再起。
“好大的胆子。”云景熙嗤笑，顿了顿又问，“那巫女也是你安排的？”
朱氏摇头，“臣妾也只是听得片言半语，不知道怎么回事。未来得及多做防范，这巫女多半是皇后的安排了。”
朱氏抬头望过去，许是因为方才跪得太久，神色很有些恍惚，“不知皇后及其氏族是什么打算，陛下打算……如何设防？”
大正宫里气氛沉沉的。
红黑相间的纹路，平日里只显得肃穆，此时却显得压抑极了。三人各自沉默着、思索着，却是久久都想不出个法子。
他们是来阴的，还是无可赦的大罪，一旦闹出来，他可以信梁婉茹而不责她，却是难堵悠悠众口，哪怕他是云景熙也没用。
是以自然是该提前设防的。可既是要“提前”……
总得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左思右想，只觉得每一条路都在或近或远的地方会被封死。哪个法子都有行不通的地方、哪个法子都不是万全。
如此过了很久很久……
连手边原本飘着热气的香茶都尽凉了、殿中的熏香气息都淡了，云景熙才忽而道：“苏哲。”
苏哲稍一愣，即道：“臣在。”
“你去把皇后母族冯家的罪状列出来，写得细些。”他缓缓道，说及此又认真想了一想，以手支颐，继续说了下去，“大罪不要——议起来费工夫，专挑欺男霸女、滥用职权、收受贿赂一类的错处即可。能沾些边的都写上，不怕多。”
“陛下……”苏哲听得直发怔，全然摸不清云景熙是什么意思——乍一听是要握住冯家的把柄去要挟冯家，可若是这样，怎的又单挑小错不提大事？
即便那些个大罪大多证据还不够、坐不实罪名，但这些个小错……
也实在比巫蛊小太多了，简直微不足道。
“去就是了。”云景熙笑了一声，神色比方才轻松许多，“不限于锦都，冯家在别处犯下的小错都算上。你速速查清，尽快呈来。”
端的是不打算把接下来的安排解释清楚了，苏哲纵想知道也问不得，只得一揖：“诺。”
栾仪宫中，梁婉茹半倚在贵妃榻上，心底暗暗计较着巫蛊事件的始末。
说起来，这一出震惊后宫、并且很可能还会殃及前朝的巫蛊案，她却是靠着从两只小猫得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