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日天还不算太冷,啊玄多数养在毓秀殿,两个小家伙时常跑出去玩。梁婉茹对此颇有些头疼, 因为它们出去不要紧,还总往回带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藏在栾仪宫各处,收拾起来很有些麻烦。
还有的时候会如同献宝一般,将寻来的东西“奉”给梁婉茹——当啊玄把一只死去的田鼠叼到梁婉茹面前的案上时,梁婉茹吓得打翻了一桌子茶器。直待宫人将那田鼠收拾了去,梁婉茹仍是抚着胸口缓了半天,才怒斥啊玄道:“狗拿耗子是多管闲事!你个御猫,锦衣玉食的,凑什么热闹!”
彼时啊玄巴巴地望着她, 一脸的委屈。
又过几日, 凌秋正一道在毓秀殿的后院里同她品茶时,雪团蹿上了石桌。
梁婉茹一瞬间觉得……雪团可别扔个死老鼠在凌秋面前。
好在,雪团张开嘴, 落下来的只是一根一指长的木质管子。那管子上刻着文字和图案, 还漆有黑漆,看上去很是精致。梁婉茹一时好奇拿起来看, 拿在手里转了一圈,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了似的——上面的字居然一个都不认识。
看上去又明明是汉字, 至少长得很像汉字。
坐在她对面的凌秋却有些惧色,凝视半晌伸出手来:“娘娘,给我看看。”
她把那木管递给凌秋,凌秋亦是思量了很久,俄而道:“娘娘稍等片刻,臣出宫一趟。”
凌秋爱读书是出了名的,不只是女子常爱读的诗词歌赋,还有各样异志她也多爱寻来一看。
不过几盏插功夫,凌秋便再度进宫。一到得毓秀殿便屏退一众宫人,从水袖中抽了个类似羊皮卷的东西出来,递给梁婉茹:“请娘娘过目。”
梁婉茹将羊皮卷打开,就看到上面画着一幅图,旁边还有些标注。标注一时没来得及细看,目光就全然被那图样吸引——图上所画的木管,与她手中的一般无二。
扫了两眼旁边的标注,梁婉茹面上一白:“这是……”
“宫中有人下蛊。”凌秋的声音颤抖中不失笃定,“这该是无意中丢下的,本该是让巫者拿去做蛊的东西。”凌秋的目光停在她手中犹握着的那枚木管上,“既已封了口,里面就该是已装了东西的。”
“什么东西?”梁婉茹一奇。
“……臣不知道。”凌秋略显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不过随意看了两本闲书罢了,娘娘就拿我当巫者么?”
梁婉茹想打开看一看,却被凌秋拦住了,凌秋道:“又不知里面有什么,如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怎么办?”
她们谁也不懂这些邪术,还是莫要轻易触及为好。
有时无知便无惧。
梁婉茹并不曾了解过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反倒比凌秋镇定许多。看着那写竹筒,缓缓道:“宫中素来忌讳这些东西,这巫蛊的事情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真的诅咒,一种说不得便是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的一出戏了。不管是谁要下蛊,总不能是宫人帮着下,必会寻法子找巫者入宫。咱们小心着,查着这巫者,便知这人是谁了。”
很快便有了线索。皇后新年过后便身体不适,本是有宫中医女照顾着,却仍不见好,冯家便为她专程另请了医女。到底是在朝为官多年的世家,要给女儿看病,云景熙也不好拒绝。
倒并不能说这医女就是那巫者,只是梁婉茹猜着,觉得什么事也不能这么巧。
虽说早作了准备,但牵扯进贤贵妃倒是梁婉茹没想到的。
思忖间,小荷悄声进了殿,确认梁婉茹并未入睡后,轻声禀到,“娘娘,贤贵妃娘娘差人来请娘娘一聚。”
“嗯?”梁婉茹疑惑,这不是被禁足了?
“贤贵妃娘娘说,这事已是请了陛下恩准的。”小荷又道。
梁婉茹凝眉细思,有了猜测。吩咐小荷伺候她整理着装后便出门直往雪嫣宫。
见到贤贵妃的时候,她正坐在窗边烹茶。
纤细白嫩的十指,小巧玲珑的手腕,执杯的姿势随意而优雅,如同在三月的夜晚伸手接住一朵落花。
她跪坐案前的背影自有一股出尘潇洒之意。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回过头,目光平和而恬淡。
依然是一派娴静,气度如旧。
“贵妃娘娘安。”梁婉茹依礼一福。
“来,试试我的茶艺。”贤贵妃把新茶推到对座,示意梁婉茹坐下。
俩人品茶聊闲,待得梁婉茹离开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
未乘轿辇,梁婉茹走在宫道上,回想与贤贵妃的交谈,多拿汉朝时的事情作为谈资,轻叹一声,心中大石总算是缓缓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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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云景熙在皇后的要求下再次就巫蛊事件提审贤贵妃朱氏。
皇后走进大正宫正殿的时候, 殿里一片死气沉沉。云景熙眉头紧锁端坐在席, 朱氏跪伏在地。
她走近了些, 听到的正好是朱氏的一句:“陛下, 臣妾冤枉……”
当即一声轻笑,冷睇着朱氏,足下未停地道:“人证物证都有了, 你还有脸喊冤。”
“皇后……”朱氏怔了一怔,尔后拜了下去,“皇后大安。”
其他宫嫔都起身施礼,叶慎仪上前扶着皇后坐下,云景熙待得她入座,问候过她身子无碍后,便又把注意力放回到殿中跪着的人身上,却未再问话。
朱氏也静静地跪着,一语不发。
“陛下。”一个轻柔的声音响起,梁婉茹起身走到朱氏身旁,“可否让臣妾说几句话?”
云景熙颜色稍霁,“可。”
“陛下,皇后娘娘真的是因为诅咒而大病不起的吗?”
大家都看着她。
“臣妾从前读班婕妤传记,记得她亦曾被牵扯进巫蛊之事。那时候汉成帝也这般质问她,而班姬的回答臣妾一直很喜欢。她说她知道人的寿命和贫富都是命中注定,非人力所能改变。修正尚且未能得福,为邪还有什么希望?若是鬼神有知,自不会听信没信念的祈祷;若神明无知,诅咒有何益?所以她非但不敢做诅咒之事,也不屑做。”梁婉茹道,“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我佛慈悲,肯降下福泽已是不易,岂会听从凡人的指使,莫名将灾难将在谁身上?”
她这话说得真诚,双眼更是无比认真地看着云景熙,让他心如同被捏了一把,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