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四本奏折均是出自不同朝臣之手,这一返回去,立时三刻便传得满朝皆知。文武百官都看得出来——陛下没管好宠物。
自是有好事者想就此事上道义正辞严的疏奏,思来想去……这道疏奏实在“义正辞严”不起来。
私底下的议论传到云景熙耳朵里,云景熙不吭声地想了一会儿,差德全告诉梁婉茹。由头——给梁婉茹讲个笑话。
正好碰上啊玄和雪团一起抱着一块肉干吃得正香,一个啃着一头,梁婉茹听完德全的话,从中间一把将那肉干夺了下来。雪团啊玄看着手上的肉干不翼而飞,很是愣了一愣,回过头讷讷地看着梁婉茹。
梁婉茹憋笑斥道:“还吃!惹了多大麻烦!”
按德全的话说,满朝文武都在调侃:陛下养的雪貂想帮他批奏章。
“……喵。”雪团一脸委屈,那眼神似乎在说坏事是啊玄干的、跟它一点关系都没有。
**
宫正司按部就班地查着麝香香囊一事,十几日里扣下了十余个尚服局的宫人,其余五局也果然多少有所牵涉。然则六宫嫔御所关心的,到底不是六尚局牵涉多少,而是那背后的嫔妃是谁、又或者世家是哪一个。
梁婉茹更是如此,宫中势力再盘根错节,也断不会是尚服局里的哪一个平白要害她。
每查出些进展,宫正黎氏总会差人来先给她回个话,梁婉茹细细听着,愈发觉得……离查到那人的一天似乎也不远了。
五月已至,这一年的夏天看起来并不会很热了,一时便无人提起去避暑的事。如此也好,可让宫正司继续安心查下去,免得人员一动便不好办事。
五月中旬,近来都忙得不可开交的宫正黎氏头一次亲自到栾仪宫求见了梁婉茹。梁婉茹知她必有大事,屏退了一众宫人,又请她坐。
黎氏道:“娘娘,那事查得差不多了。一个尚服局的宫女供出来……背后确是有嫔妃唆使。”
“是谁?”
“是楚修媛。”黎氏静默道,“但……细查下去,那宫女与梁家亦有些关系。奴婢便不敢再查了,想请娘娘拿个主意。”
和梁家有关?梁婉茹愕住,全然不知时至今日,梁家竟有人安排在宫中。而若不是此番彻查六尚局,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娘娘对此可知情么?”黎氏问她。
梁婉茹摇头,心中登时再难平静。因不知这与梁家的“关系”究竟会有多深,她一时不知还要不要再查下去。若当真殃及了梁家……
长缓口气,梁婉茹轻声道:“容我想想。”
楚氏。
梁家。
梁婉茹不清楚那宫女与梁家的牵涉有多深, 想来黎氏目下也并不太清楚。然则黎氏的谨慎是对, 这样不知深浅的一丁点“牵涉”, 许多时候就像是一道口子, 顺着这口子,便可摸出许多事来。
历朝历代,不知多少人就是在一朝一夕间, 毁在了这一点不起眼的“牵涉”上。
黎氏在回宫正司后,便差人将关于那点“牵涉”的一叶薄纸呈予梁婉茹。梁婉茹接过一看,暗赞黎氏当真是谨慎得紧。就那么一句话,估计连直接去查此事的宫人都无所察觉,黎氏却敏锐地瞧出了不对。
那句话是……“其母陈氏,淮昱宣水人,慈航茶坊茶女”。
慈航茶坊,那是她梁家的产业。偏生就是这家的女儿入了宫、牵涉上了这样的事, 虽说亦有巧合的可能, 却也未免太巧。
父亲往宫人搁了眼线?却依附于楚家了?
梁婉茹不得不这样想,也不得不加个小心。可目下除了小心,她还得赶紧有个决断、给黎氏回个话才是。是接着查还是不了了之、瞒天过海, 目下便在她一念之间。
如是不查了, 可见是让楚氏逃过了一劫。若是接着查,不论这宫女从前和梁家有怎样的联系, 罪过最大的必定还是楚氏;但……云景熙还会放过梁家吗?
当年,拥立云景瑞,梁家做了错事,如今若是再多担一件……
如若云景熙知道这人归根结底是梁家搁尽宫的, 免不了要去怀疑是不是还有更多的眼线在宫里。
而究竟有没有,她不知道。
梁婉茹的感觉,便像是面对着一场赌。赢了便少一个劲敌;输了,许就是搭上阖家性命。
似乎已经有日子没有过这样的忧虑和恐惧了。她虽是自认仍对云景熙有恨、每每面对云景熙时总有着许多算计。
但事实上……她也知道,即便是这并不真实的相处间,很多时候她都是开心的,开心得真心实意。
“缘儿。”梁婉茹轻唤声中微有颤抖,对缘儿说,“去宫正司回个话,为了个楚氏,犯不上搭上梁家。”
心中自有气恼,大动干戈之后,竟是竹篮打水。
转念一想,也不算一无所获吧。好歹是借着宫正司查出了这人是谁,不再她在明、楚氏在暗了,总归是知道了该防着谁,到底多了几分安全。
宫正司总要给这事寻个看似合理的收梢。最后公诸于世的结果,便是那尚服局的宫女是效忠于张瑜凤的,因张瑜凤的死而对梁婉茹怀恨在心,故而做出了这样的事。
合情合理,不知细由的人一时也难挑什么错。
黎氏带着两位司正一并去大正宫回话那天,梁婉茹恰好在殿里。手里削着一枚梨子,假作不在意地听罢了也未开口。云景熙沉了须臾,也未多言。
几人告了退,梁婉茹和云景熙都静默着,均是有所思量。
“这事……”云景熙先开了口,梁婉茹不知他想说什么,只全似无意般地接口笑说:“看来这张氏对臣妾的恨也不轻呢。”
云景熙轻声一哂:“是。”
说来张氏也可怜,风光一时,家里一夕间被禁军都尉府查了个透。所幸云景熙还顾及些往日的情分,才得以按着容华礼葬了。
如若不然,当真按着无旨自戕治罪,拖出去随意草葬,怕是连个全尸都难保。
“过些日子要去避暑。”云景熙笑道,“这次远些,要准备什么,你提前嘱咐好宫人。”
“避暑?”梁婉茹轻怔,“今年并不热……”
“之前说好带你去祁川看看。”云景熙淡笑问她,“忘了?”
确实是忘了,她当时就没当回事,以为云景熙不过说说而已。要避暑,总是茂山更近些、行宫也新一些,祁川虽是风景秀丽,却更费些事,皇家避暑,十次里能去祁川一两次便不错了。
“陛下不必为臣妾……”
“朕也想去看看。”云景熙风轻云淡地截了她的话,端得是一副“谁说是为你去了”的神色。
梁婉茹就不好再说什么,安心等着旨意下来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