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温温和和地拂过锦都,在梢头枝叶上拂出片片金黄,云景熙含歉告诉梁婉茹:“差不多该召梁承林回来了, 只是他手头正有事查着, 再耽搁几日。”
梁婉茹抿唇莞尔:“没事的,臣妾也不过想帮他庆个生罢了,前些日子刚在祁川见过,现在不回来便不回来吧。”
一切平静, 梁婉茹久悬了的那颗心放了下来, 今年秋天,梁承林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遭那腰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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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八月伊始至中秋已过, 皇帝已一连召了怜妃近二十日。
梁婉茹起初有些忐忑,倒是始终没开口劝云景熙见一见旁的妃嫔。
贤惠之名谁爱担谁担去,她又不是皇后,皇帝要宠她,她便乐得做这宠冠六宫的宠妃。
是以,每日晚膳前毓秀殿的宫人都在宫门等待圣驾,今日却只等来一个御前的宦官。
“娘娘,方才御前的宦官来禀,今日陛下需接待回朝述职的护国公,晚膳便不过来了。待得晚些时间或许会过来一趟。”小荷进了内殿,把那宦官的话一一回禀。
梁婉茹略略颔首,“那便传膳吧。”
用过膳后,梁婉茹洗完了头,歪在贵妃榻上任由宫女给她擦拭长发。
她微阖着眼,气息轻缓,宫女越发小心动作,估摸了一下时辰,拿过一旁的披风轻轻给她盖上,悄然退出了殿外。
待得殿内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再无旁的声响,梁婉茹缓缓睁开眼,撑起身子走到一乌木制的八宝柜前,轻轻拉开其中一个格子,拿出里面的物事——
打开那方帕子,里面静静躺着一块玉璧,水头很好,雕工精细,但纹样没什么特别,一圈祥云纹罢了。那玉璧一头挂着的绳子,不是一根,是两根,一红一黑。原来是雕成了两块佩,能拼成一块璧罢了。但拼得严丝合缝,每一处花纹都极好的吻合,不细看几乎看不出。
双玉合一成一璧,一璧,唯夫妻才可称“一璧”。
是云景瑞打算跟梁家提亲的那一年送给她的生辰礼,她犹自记得彼时的自己是如何欢喜,可现如今……
梁婉茹眉间拢上淡淡哀愁,陷入了往事。
恍惚间,听见有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发什么呆?”
梁婉茹堪堪回过神来,便见云景熙已经站在身边,皱着眉看向她手中的玉璧。
下意识把玉璧往袖中一拢藏起来,低头一福,声音微颤,“陛下怎么过来了?不是说要为护国公设宴?”
“宫宴完了,便过来了。”云景熙把她略带惊慌的样子收入眼底,虚扶一下,淡声道。
“怎的不派人知会一声?”梁婉茹说话时,眼睛还是看着地面,似乎不愿意看到他。
云景熙默默瞅她一瞬,忽然把她一把抓入怀中。
梁婉茹猝不及防,下意识挣扎,“你这是做什么?放开!”挣扎间,袖中的玉璧甩了出来,听着清脆一响,玉璧碎了。她蓦地停住了,呆呆地看着地上的碎玉。
云景熙终是放开了她,看着她静静蹲下,把碎玉一块块拾起,随意包进帕子,放回柜子,低叹一声,心头的无名火灭了。
“婉茹,朕——”他轻咳一声,试图开口打破一室的沉默,却被梁婉茹抢了话头。
梁婉茹神色淡淡,“臣妾今日信期。”
云景熙一时难以从语气中辨别她的情绪,走近一步,张口欲言,又再度被打断。
“若是陛下不信,可以去查起居注。”她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
“那你好生休息,朕……先回了。”现下也的确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云景熙万分无奈下只能吩咐摆驾大正宫。
他知道,那玉璧,是云景瑞送给她的——定亲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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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晨省,皇后兴致不错,就命宫人备了吃食茶水,留一众嫔妃在凤翟殿院中小坐,闲谈叙旧。
云景熙下了朝后便也来了这边,他到时正碰上宫女鱼贯而入呈上冰镇的酸梅汤,眉头微一蹙,就吩咐下一句:“怜妃那份,撤了。”
宫女自是半刻也不敢耽搁地将已放在梁婉茹面前案几上的黑瓷碗又撤了下去,一福后躬身告退。
各嫔妃本已是各自站起身准备着行礼,他走进院子就扔下的这句话弄得诸人都是一愣,面露疑色地相互对视一番,才纷纷施礼:“陛下圣安。”
他道了一句“都免了”,到皇后身边落座下来,笑着扫了梁婉茹一眼:“不高兴也没用。既是身子不适,就得少吃这些。”
他将宫人刚奉上的茶盏向前推了一推,示意德全端过去,续道,“要不朕派个人看着你?”
当着众多嫔妃的面,他和谁也没多说半句话,这几句说笑间却句句是对梁婉茹的关心。在座宫嫔已有几人面色见冷,梁婉茹又不好说什么。
两天前在毓秀殿半闹了不愉快后,云景熙便没有再召幸她。如此这突然的一出,难免让她不知如何应对才好,讪然之下见一浅绿色身影手持着木盘进了院。
她行至梁婉茹面前跪坐下来,将药碗搁下:“娘娘该服药了。”
原是毓秀殿的宫女玉絮,每逢信期,她这身子便得折腾一番,故而一贯有服药的习惯。本来这个时辰她的确应该回宫了,也该是服药的时间。
只是这送药过来的事情,她没有吩咐过,难道是缘儿吩咐的……虽是有些疑惑,但梁婉茹还是默默端起了药碗,总也好过此时去看众人脸色。
“本宫听说怜妃每日按时服药调养身子,怎的大早上便服起药来了?”淑妃闲闲地拨弄着指上金质护甲,平缓地问玉絮,“这什么药?”
“这……这是……”玉絮迟疑着没敢说,淑妃扬声轻笑:“有什么不敢讲的?太医开的药,左不过调养身子的,也没什么大不了。”
梁婉茹饮罢了药,正欲亲自回答,身边的玉絮却忽然跪倒。
众人均是一愣,却见她浑身颤抖着伏在地上,语声不稳地说了一句:“陛下恕罪……”
梁婉茹同样疑惑,便蹙了眉问她:“怎么了?”
云景熙也显疑色,目光似不经意地从那只空药碗上扫过,语中仍是如旧的平淡中略带慵意:“照实说。”
玉絮跪伏在地,犹豫了片刻,才重重叩首,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般道:“这是……这是娘娘交待奴婢每日呈上的……避……避子汤……”
她的话,仿若一块巨石狠砸在梁婉茹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