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熙离开毓秀殿不过一个时辰, 心里却已挂念得不得了。好不容易跟群臣谈完事情, 他甚至懒得多交代几句就立刻赶了过来。
一进入内殿便看到小荷立在榻前三尺之处, 他走上前, 低声问道:“娘娘可醒了?”
小荷点了点头。
云景熙看了过去, 却只撞上梁婉茹单薄的背影。
她背部的线条柔和,肩头小小,几分堪怜。然而这样背对着他, 却带着几分孤绝的意味。
知道她心里多半有气,他也不意外她的冷淡,只犹豫了一瞬便走了过去。
他在榻边坐下,柔声唤道:“婉茹。”
她没有出声。
“朕知道你醒了。你跟朕说说话好不好?”他耐着性子,“哪怕你想骂我也行。我什么都听着。”
他说完这句话,又等了一会儿,却仍没等到她的回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吧, 你不想理我就算了。”他退了一步, “我在这里陪着你,可好?”
这回梁婉茹没有再沉默,“陛下, 您可以先出去吗?”
他一愣。
“我现在心里乱得很, 您可以让我静一静吗?”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与无力。
他现在心里正内疚得紧,不想再违逆她的意思, 抿唇看了她片刻,慢腾腾地起身了。
走到门边时, 他似乎还企盼梁婉茹会改变主意,又回头看了她一眼。
然而让他失望的是,映入他眼帘的依旧只有那个冷淡的背影。
她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听着云景熙逐渐远去的脚步声,梁婉茹双眼大睁,看着前方秋香绿的帐幔。
云景熙在梁婉茹这里一连碰了好几日的钉子,直到第四天晚上才终于获准进去见她。
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一身淡蓝色对襟襦裙,发髻梳得整整齐齐,一枚蝴蝶嵌宝的插梳贴在鬓边,更显曼丽秀雅。
她正跪坐在案前,素手执壶,往面前的两个瓷杯里斟茶。
他几步走了过去,“你怎么起来了?御医不是说你要静养吗?”
“总是在床上躺着,骨头都要散了。”她淡淡道。
陡然听到她的声音,他措不及防,竟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接话。
一旁的鎏金多枝灯上放着十数盏蜡烛,明灭的烛光里,梁婉茹慢慢抬头,湖泊一般美丽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
他在这样的眼神下本能地心虚,“婉茹……”
“嗯。”她这么说着,伸手将一个茶杯推给了他。
他看着雪白的杯子中清澈的茶汤,抿唇,“我知道你一定很生气,如果你——”
他话还没说完,她却忽然站了起来,转身便朝内殿走去。
他以为她又要像之前那样冰着自己,心里一急,一把上前攥住她的手臂。
“你听我说——”
声音猛地顿住,他看到了她满是泪珠的眼眸。
似乎有些懊恼被他看到自己这样,她挣开他的手,低头擦拭眼泪。
他的眼神一点一点软下去,最后变成满满当当的怜惜和内疚。
他忽然伸手,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双手的力气大得吓人,似乎忘记了她腹中还怀着一个孩子。
“对不起。”他闭上眼睛,“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语声急切,仿佛除了这个不知道还能说别的什么,“你要怎么怪我都是应该。”
她由着他抱着自己,许久待他松开一点,才慢慢伸手抚上他的脸颊,“他们告诉我,说我们有了孩子。是真的吗?”
他听到她话里的“我们”,心头酸甜苦涩一起涌上来,复杂得不得了,“自然是真的。”
她微笑着眨了一下眼睛,一滴泪滑落,“真好。”
他握住她放在自己脸上的手,眼中也有隐隐的亮光闪动,“是啊,真是太好了。”
这一句话说出来, 两人心情都有一股难言的复杂, 拥在一起, 久久没有言语。
“那日在凤仪宫, 我——”半晌之后, 梁婉茹再次开口,似乎想要解释。
云景熙现在最怕她提起当日的事情,见状立刻掩住了她的嘴。
“别说了。”他道,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是我不好。那种时候,我应该先了解清楚才是。”
“不,不是你的错。”梁婉茹低声道,“是我,我当时太难过了,也的确是曾经做错了。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就觉得不能我一个人难受。我得拖着你一起。”
这话说得实在任性,云景熙却笑了, “你让我陪着你一起难过, 是我的福气。”
握住她的手,他眼神柔和得仿佛一汪泉水,“我们定一个约定好不好?以后都这样, 有什么事情你不要瞒着我。我们一起高兴, 一起难过,好不好?”
虽然是商量的话语, 他却说得肯定,似乎不容她拒绝。
梁婉茹微笑着想了一瞬, “那你呢?你若有什么事情,会不会瞒着我?”
真是个一丝亏都不肯吃的人。
云景熙扬眉一笑,“有些朝堂上的事情,朕谁都不能告诉。除了这些,别的事情我都不瞒着你。这样可以吗?”
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梁婉茹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他忍不住心中的喜悦,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梁婉茹现在的身子容易疲惫,今晚这么折腾了一通,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云景熙却难以入眠。
他在黑暗中默默凝视她的面庞,心中是无法遏制的潮起潮落。
想起半个时辰以前,她侧卧在自己身边,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眼眸乌黑,恬静娴雅。
她看着他,唇畔带笑,“你真的要睡在这里?”
云景熙以为她要赶自己走,忙不迭道:“你答应了的。”
“是,我知道我答应了。”梁婉茹轻笑一声,点点头,“不过我得提前告诉你一声,我最近脾气不太好,你可不要半夜翻身吵到我。不然我一定会跟你生气的。”
见他没有表示异议,梁婉茹满意地闭上眼睛,开始认真地睡觉。
而他看着她乌黑卷翘的睫毛,一时有些恍惚。
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这般乖顺地依偎在他身侧入眠。这曾经是他过去最喜欢的一件事,与她置气的这阵子,他曾多次在半夜惊醒,看着空荡荡的身侧,难以抑制心头的失落。
如今重新拥有,云景熙只觉得如同置身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