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宫的梁承林,心中五味杂陈。云景熙本有意留他在宫中见一见长姐,可有了那些事……他思来想去,那些事还是尽快说清为好。
半个多月前,他接了苏哲的急令,命他速回锦都,原因有二:一是他父亲去世了;二是他长姐小产了。
于情于理,他总得回家一趟。
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歇下脚,却被急赶而来的信使拦了去路。信使交了封信给他,说是云景熙亲笔,本该送去映阳,半途听闻调令,又只好追了过来。
他拆开信,分明是长姐的笔迹,只有五个字:远走,别回来。
出了什么事?
梁承林心下暗惊,便放慢了脚步,又刻意打听着,方听闻父亲竟是被当街诛杀的,且“凶手”不是别人,正是禁军都尉府。
难不成苏哲调他回去只是个幌子,实则是要赶尽杀绝么?
梁承林恐惧不已,一时也想许是真该走为上,总不能坐以待毙。
但……他若走了,长姐呢?
如若真是为了“赶尽杀绝”,他这一跑,岂不是把长姐往死路上逼?
一夜的辗转反侧,天明时,他却还是上了马,照旧返回锦都。
不知云景熙为什么杀父亲,但长姐是后宫嫔妃,不应牵连到她。他这个做儿子的要被连坐,倒是没什么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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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踏入锦都城的那一刻起,梁承林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了。正是太阳初升的时候,刚刚走出坊门的百姓们便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铁青着脸疾驰在大道上,一路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依稀能看出曳撒上的纹样,是禁军都尉府的人。路人纷纷避让,梁承林一路直入皇城。
一直很平静,没有任何人前来拦他,更没有人要取他性命。
直到他入了宫,云景熙刚好下朝,朝服都未来得及换,正从宫娥手里接了茶水来解渴,见了他一笑,随口吩咐免礼,又让人赐坐上茶,自己则回了寝殿去了。
梁承林坐了片刻,方见云景熙换了身常服出来,再度端端正正地行礼下拜。
“免了。”云景熙笑道,“够快的。”
“是。”想着父亲的死,梁承林难免声音有点发沉。
云景熙看了看他,“苏哲跟你说了?”
梁承林又应道:“是。”
云景熙端详着他,心知有自己的旨在,苏哲不会告诉他苏璟怎么死的。轻一笑又问:“你自己沿途也没少打听?”
“陛下……”梁承林神色一慌。
云景熙睇了他须臾,肃容说:“朕不管你听说了什么,告诉你,这事跟禁军都尉府、跟朕一点关系都没有。朕要杀你父亲,要么赐死要么问斩,用不着这样的手段。”
“陛下恕罪。”梁承林忙跪了下去,惶然一拜,刚要解释上几句,云景熙已然道:“行了,晚上去栾仪宫用膳吧。”顿了一顿又嘱咐道,“别跟你长姐说这事。”
梁承林微怔。
他在禁军都尉府做事不是一两天了,不管要查的人是谁,蛛丝马迹的线索从来不能轻视。他就不信那封信跟这事无关,若不是怕他回来同样惨遭杀戮,长姐怎么会让他跑?可云景熙……觉得长姐还不知情么?
思索须臾,梁承林犹豫着问了云景熙一句:“长姐……还不知道?”
云景熙瞟了他一眼:“你长姐刚失了孩子,朕能让她知道么?”
“可……”梁承林闻言,反倒心底越发不安了。
这事忒蹊跷,两方的反应截然相反,必有那一环对不上。踌躇良久,梁承林又一拜道:“臣有一事禀。”
“你说。”云景熙道。
梁承林伏地又说:“陛下恕臣无罪。”
云景熙瞧了他一眼,“恕你无罪。”
梁承林又道:“陛下恕长姐无罪。”
云景熙心中生疑了,不知是怎样的事情——按说梁承林今日才回锦都,怎的就有了和梁婉茹有关的事?
一阵子沉默,云景熙淡然道:“有事就说,别卖关子。”没有责备之意,却容不得他再多半句废话。
“陛下。”梁承林再一拜,到底不敢说,谁知道他二人之前到底出了什么样的事。若他这样说了,云景熙当真一句话发落了梁婉茹可怎么办?
“恕你长姐无罪!”云景熙没好气道,倒要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让梁承林怕成这样。
梁承林一叩首,道了声“谢陛下”,缓缓从怀里取了封信出来,呈上。
云景熙将信封接到手里,瞟了一眼便道:“这不是你长姐前些日子写给你的?”
梁承林有些吃惊,“是……陛下看过?”
“没看过,你长姐给你写的信朕都没看过。”遂将封口处撑开,取出那信之前仍不忘对他说一句,“这是你让朕看的……”
“嗯。”梁承林连忙点头。
看着云景熙带了几分不明之意取了那信纸出来,打开一看,神色立变。
“啪”的一声,信纸被拍在案上,梁承林屏息不敢吭声。
云景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他:“怎么回事?”
梁承林一揖,能给云景熙的答案却只能是:“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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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不知梁承林为何还是回来了,梁婉茹仍是命人备好了一桌子饭菜。晚膳时分,却迟迟不见梁承林到来。心下不住猜测着,不知是因何事耽搁了,贤妃一直陪着她,在旁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嘲讽道:“心虚了?”
梁婉茹暗横她一眼。没来得及开口,却听外面一声嘹亮的“陛下驾到”。
与贤妃相视一望,二人皆起身到殿门口迎驾。
“陛下大安。”齐齐下拜,梁婉茹未见梁承林的身影,心下担忧更甚了。云景熙也一反常态地在她们面前停了一停,才道:“贤妃回宫去。”
“……诺。”听出云景熙的口气不对,贤妃心中一紧,看了梁婉茹一眼却多言不得,躬身退去。
云景熙自然是生气的。一直以来,他不看梁婉茹与梁承林间的书信往来,是想她心安,也是相信她不会做不该做的事。她却是利用了这份信任,在他眼皮子底下让梁承林走。
一个熟悉的信封被掷在梁婉茹面前,梁婉茹一怔,即有一阵窒息:“陛下……”
“你自己说。”云景熙看着她,目光是对她从不曾有过的森然,“‘远走,别回来’——你安的什么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