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景熙听着二人禀完了事,又是关于冯家的,却又不是大事。
清冷一笑,他道出了自己近日的疑惑:“苏哲,朕让你查梁尚书的死因连带着彻查冯家,你查出不少事来,那梁尚书的死呢?假冒你禁军都尉府的人,你当真查不出来?”
“陛下恕罪。”苏哲肃然一拱手,“查……倒也查出来了,只是臣始终觉得此事不对,故而未敢轻易禀报。”
云景熙疑惑更甚,凝神问道:“查着什么人了?何处不对?”
苏哲一喟,直了直身子道:“抓了七八个人,是冯家旁支府中的人。和当日的人数大抵对得上,他们也皆承认是受这旁支指使去杀的梁尚书,主使人是冯相三弟的庶子。因为这庶子不受宠,知道伯父与梁尚书有私仇,便想杀了梁尚书邀功去。”
理由算是说得过去,云景熙一点头,苏哲又道:“但臣先前看过梁尚书的尸体,身中二十一刀,除却最后一刀直刺心脏致命以外,余下的二十刀中有十七刀皆从要害侧旁而过,离得最远的也不过一寸距离。”
云景熙闻言明白了些,神色更显凝重,苏哲一顿续道:“如此这般,决计不是刀刀刺偏,而是有意为之,这是为了当街把事情闹大,亦有炫耀之意。”
是了,要一刀取人性命不难,要刀刀自要害侧旁划过而不取人性命则要难的多了。
云景熙缓了口气:“你继续说。”
“那些人,虽有理由、亦有证词,却没有这般本事。臣查过了,都是冯府里普通的家丁,如是区区一世家府上的家丁都人人皆是如此高手,皇宫戒备就要自叹不如了。”
苏哲笑意轻覆,顿了顿又道,“所以……大抵是冯家有意推了这庶子出来顶罪,如是查到此为止作罢,陛下治罪与否,于冯家都无大碍了。”
治罪与否都无大碍?
云景熙斟酌着他这句话,冷然道:“何意?纵是庶子所为,朕照样可以治他冯家死罪。”
“是。”苏哲应道,“但若仅查到此为止,陛下如只治这庶子的罪不牵连冯家,他们便逃过一劫;如是索性连坐全家,只怕局势难料。”
……局势难料?
云景熙猜到些许,心有暗惊,苏哲闭口不言,梁承林续道:“陛下记得夜卫骑么?”
印证了他的猜测。
夜卫骑,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在太上太皇在位时就已不复存在。但在更早以前,这三个字委实可怕。
彼时大燕朝最大的世家是韦家,从前朝到后宫都敬韦家三分。这夜卫骑便是韦家所建,暗杀异己乃至弑君之事都敢做。彼时还没有禁军都尉府,这夜卫骑便相当于韦家的禁军都尉府。然则较之禁军都尉府而言,世家拥有的这种势力更为恐怖——说到底,禁军都尉府为朝廷所有,是搁在明处的;这些势力却可在暗处,常常存在多年都无人察觉。
如当真是如此,这事便险多了。
因着苏哲的猜测, 云景熙一时不敢擅动冯家, 总还是先把底细摸清楚了为好。是以一切调查均是放缓了, 从前朝到后宫都平静了些, 不知情的人不会知道日后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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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了梁父的事, 云景熙与梁婉茹都明白,二人间还是莫要有事相互隐瞒为好,是以对冯家的这番怀疑, 云景熙也皆尽告诉了梁婉茹。
梁婉茹听罢微蹙了眉头,担心梁承林的安危。
那是她唯一的弟弟,卷进这样的事来如是有什么不测……然则家事比不上国事,无声一喟,到底什么也没说。
云景熙凝睇着她一笑, 缓缓道:“不必担心梁承林, 他出不了事。”
微微放心间,听到耳侧一声缓气比她的反应还要明显,侧首一看, 旋即笑向云景熙道:“不是臣妾担心, 梁承林的未婚妻在这儿呢。”
安玉同样担心着梁承林,而梁婉茹却还要为她多操一份心。那日听得贤妃要将她留在宫里, 梁婉茹心中便有两分犹豫——不是她不喜安玉,而是宫中这般尔虞我诈, 留她在宫中未必安全。
故而事后也同贤妃说过,认为此事欠妥。
贤妃却是一叹说:“我也知道宫里头不容易,可也没别的法子。她生身父母去得早,让旁的长辈带着,寄人篱下也有许多不易。听说这两年住在一位叔叔家里,婶婶待她也不好,我母亲去见过一面,这才劝我说此番不如把她留在宫里。”
原是各有各的不易,谁也没比谁考虑得周全了去。
安玉在绮黎宫中是女史的身份,说是宫女,却是谁都知道她日后是梁婉茹的弟媳。她倒也知礼数,未有恃宠而骄的势头,凡事都乐意学着,在宫里过得也算得宜。
用膳时,梁婉茹总爱带着安玉一并坐下用,反正日后都是一家子,如今也犯不着把主仆分得那么清楚。
安玉起初拘谨得很,但凡和梁婉茹一同用膳的时候总是连筷子也不敢动,偶有一次碰上云景熙进来,登时连面色都白了。二人倒都混不在意,云景熙笑觑了她一眼说:“日后嫁了梁承林,算起来你还得叫朕一声姐夫,总这个样子,逢年过节都不敢召你进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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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晌午时,安玉喜滋滋地挑了帘子进来,一定神才见梁婉茹正阖目睡着,当即噤了声。
梁婉茹睁了睁眼,笑问了句:“怎么了?”
“夫人您看。”安玉跪坐到榻边,将手里的一只锦盒捧给她看,锦盒里盛着两只红珊瑚手钏,极好的成色。
梁婉茹微微一怔:“哪来的?”
“梁公子送来的。”安玉提起梁承林就难免脸红,低低道,“说让奴婢转交给娘娘。”
梁婉茹将那两只手钏拿起来看了看,目光又落在安玉腕上的一串南红上。安玉皮肤很白,带这些红色的明艳的珠宝总能衬得很好。当即心下一笑,暗说梁承林也挺大一个人了,送未婚妻点东西还拐弯抹角。
一时恨不得就假作不知地照单收了,让梁承林吃个哑巴亏,最终却还是一笑:“不是给本宫的,是给你的,你收着便是了。”
安玉明目大睁,有些许讶色,梁婉茹嗔道:“干什么这个样子?你日后是要嫁给他的,还在乎这点东西么?”便径自给她套在了腕上,端详片刻真心赞道,“很漂亮,收着吧。记得让小荷给你记个档,免得惹麻烦。”
安玉左看右看那手钏,一副越看越喜欢的样子,笑应了一声“诺”,便没有再加推辞。
很多时候,梁婉茹会看着安玉出神。
知道她对三年后的婚事满心期许,故而面上总微微笑着。
“看安玉这个样子,臣妾都恨不得不管守孝的事,让她早点嫁了才好。”梁婉茹偶尔说起,笑对云景熙说,“想见而不能见最是痛苦,日日这么盼着,总是不容易的。”
这话于她是肺腑之言,当真只是为安玉想的,话出了口见云景熙微滞的神色,才蓦地和他想起了同样的事——
这种幸福的神色梁婉茹也曾有过,也是待嫁的时候,对于夫君、对于婚后都是盼望。
只是彼时她盼望中的人——
梁婉茹掐了掐指尖,阻止自己胡思乱想。
云景熙静了一静,遂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是不容易,便让他们多见一见吧。今晚朕带你出宫走走,带上安玉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