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院中一声不吭的牛家人,终于跑出院门。
牛氏的儿子二牛,仗着年轻力强,上去就抓住牛氏的手往后拽:“娘,你这是在做什么啊?
饭菜都快凉了,你先回家吃饭……”
“啪!”
牛氏伸手扇了儿子一耳光:“你个蠢货,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老娘要被人打死了,你不来帮忙就算了,还拖老娘后腿!”
二牛被扇得晕头转向,幸得他爹及时扶了他一把。
牛氏指着蔡婶的鼻子,咬牙切齿地怒骂二牛:“你去打她啊,蠢货!”
蔡婶红着眼:“你动我一个试试!”
“今天非撕了你这不要脸的不可!”
牛氏从旁抓起一块转头,指着蔡婶,各种粗俗不堪的话如连珠炮般往外蹿。
……
两人扯着嗓子对骂。
无论是叶宛卿还是楚安澜,活到这般大,还是第一次见有人吵成这样。
两人曾接触过的妇人,皆是家世家风都极好的,何曾会当街对骂?
整条巷子,可有不少人出门来看好戏呢。
楚安澜目瞪口呆。
叶宛卿皱着眉头:“婓煊。”
婓煊穿着不起眼的侍卫服,从后方上前来。
叶宛卿吩咐:“将人拉开。”
婓煊应了一声,叫上余下的侍卫上前,趁其不备,分别抢走蔡婶和牛氏的锄头和转头。
牛氏骂红了眼,面红脖子粗,拼命挥舞着手:“碰我一下试试!谁再碰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
近侍不敢上前。
二牛见状,害怕真出事,连忙叫上他那始终沉默寡言、没说一句话的爹过来帮忙,将牛氏一起往家里拉。
“砰”地一声闷响后,院门被关上。
然而,低矮的围墙什么都拦不住。
牛氏站在自家院里,双手叉腰,破口大骂。
蔡婶气上了头,面红耳赤地对叶宛卿和楚安澜道:“我要回家了,你们跟我走罢。”
语罢,抹着泪就走。
没走几步,一方洁白帕子被递到她眼前。
帕子上,散发着好闻的馨香。
叶宛卿带着歉意:“今日,我们给婶子惹麻烦了,我与夫君不便明着帮架,让婶子受委屈了。”
“不是你们的错,是她本就跟我有私怨。”蔡婶含泪:“我这刚从地里干完农活,手上都是泥,还是别弄脏夫人的帕子了……”
“帕子本就用来给人擦脏污的。”叶宛卿将帕子塞进她手里:“婶子擦擦脸吧。”
蔡婶这才接过。
转头,楚安澜还站在牛家院外。
叶宛卿只看了一眼,便知晓他是准备做点什么,帮蔡婶出出气。
她低声吩咐一旁的惊尘:“告诉世子,拿捏好分寸。”
惊尘应了一声,朝楚安澜走去。
蔡婶在前方带路。
她家离这里大概有一里路。
巷子,越走越深。
叶宛卿本是让近侍帮蔡婶背竹篓,却被她挥手拒绝了:“我力气大着呢,自己背得动。
倒是你们,衣服穿得干净整洁,可别弄脏了。”
说着,稳健地往前走。
路上,不时有出来看热闹的人同她打招呼,她都一一应下。
叶宛卿的身上,更是黏了不知多少目光。有人探头探脑,小声问:“蔡家嫂子,那泼妇今儿又发什么疯?”
蔡婶抹了眼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她就是单纯看我不顺眼。”
妇人笼着手:“她添了个白胖孙子,得意着呢,谁都不放在眼里。
这条巷子里,家里没个男丁的,可不敢招惹她,也不知道她这是啥毛病。
你下次见着她,绕着她些走。”
“我晓得的。”蔡婶回道:“你烧饭去吧,快别在这里看了。”
“哎。”妇人应了一声:“说起来,蔡家嫂子,你旁边这位夫人是你家亲戚啊?”
“不是的。”蔡婶好脾气道:“这位是凌夫人的朋友,去我家有点事。”
“噢……是凌寡妇的朋友啊?”妇人提高音量。
凌寡妇?叶宛卿没什么表情地睨了妇人一眼。
旁边,千禧横眉轻斥:“你这人好没礼貌,叫谁‘凌寡妇’呢?
凌夫人有名有姓,轮得上你在这乱叫么?”
妇人悻悻:“她可不就是寡妇么?我这也没叫错啊……”
语气都弱了些许。
千禧柳眉倒竖:“你要是认为自己没叫错,你去府衙叫一声给大家听听?
你还不知道吧,今晨,朝廷来了个当官的去探望凌夫人和凌小公子。
朝廷说,想将凌夫人和凌小公子接去京城照看呢!只不过,我家夫人和公子拒绝了,要自己照看他们凌夫人母子。”
妇人听直了眼:“朝廷?当官的?”
千禧哼了一声。
叶宛卿淡声:“蔡婶,我们先走吧。”
蔡婶继续向前。
路上,蔡婶道:“凌桓公子生前,是个顶好的人呢,人人都夸。
他人一走,剩下孤儿寡母的,就没个人管了,着实是可怜。”
“是啊。”叶宛卿轻叹了口气:“求医时无人接治,生病了也无人照看。”
“这世道就是如此。”蔡婶擦着脸上的汗:“一条巷子里住的,成旧就盯着别人家的一亩三分田。
随便有点啥事,能给人编排出花来。
所以说啊,就算是谁有心帮扶凌夫人一把,也怕给双方招惹一些口舌……”
叶宛卿安静听着。
寻常百姓间的相处,同京中世家大族之间的相处并无两样。
或雪中送炭,或锦上添花,或落井下石,或幸灾乐祸……
蔡婶继续说着话:“几年前,我家正穷得厉害,饭都吃不起了,公公恰好又生病。
当时,一家人只差跪街上乞讨了。
我去求大夫赊我点救命的药,都要给人跪下了,被路过的林公子拉起来。
他不仅帮我公公请了大夫,走前还放了一袋钱。
我家请他写个借条,他说什么都不肯,只是走前抱走了一个不值钱的士罐子,说看着漂亮,带回家给他夫人做插花的花瓶。”
说着,蔡婶叹了口气。
叶宛卿想到吕馨柔和小凤年,不由得有些难过。
她已经不止从一人口中听到对凌桓的夸赞了。
他与邻里相处和睦,待人友善,对百姓极好,疼爱娘子,有学识,讲义气。
原本,他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夫君、父亲,可以做个受人爱戴的好官。
可,人死如灯灭。
因着他的离去,他的妻儿过上了比被他帮衬过的乡邻还凄苦的旧子。
昔旧被他帮衬过的人,竟因为畏惧流言缠身,没几个主动站出来帮忙的。
人心,真是叵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