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公主和南山老人还有话要说,便将晏昭昭远远地打发了出去。
晏昭昭一心想和南明和说话,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也不知身后的正房中两位大人都想到了什么,忽然便爆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晏昭昭无意窥探母亲和南山老人在说些什么,提了裙摆,走起来的速度便更快了。
“诶,难得见他还有这样窘迫的时候。”
南山老人捻着胡子在公主的下手坐了,十分不见外的样子。
“莫欺少年穷啊。”公主意有所指地一笑。
南山老人立即瞪圆了眼睛:“此言差矣,怎么说我与他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了,他总不能因这样一点事情就与我赛脸吧?”
“他的性子,你不知道?”
公主借喝水的姿势,挡住了脸上抑制不住的笑意。
“他回头若要朝你下手,你可别来求我帮你,原也不是我要你这样说的。”
南山老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就生动了起来,他呐呐地张了张口,刚想说话的时候,又觉得鼻头十分刺痒,一开口就是连续不停的喷嚏。
公主已经笑得眼儿都眯了起来:“你瞧我说什么来着,报应这不是就到了?”
南山老人还想狡辩几句,但连续不断的喷嚏让他根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打着喷嚏,涕泪横流,双眼红肿地如同兔子一般。
“我......我可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咳咳咳!”
南山老人咳得肺都要掉出来了,还要强自说话,结果越说话越喷嚏,叫人看着滑稽不已。
他咳嗽间还不小心将自己脸上的长胡子给揉下来,仔细一看那胡子竟都是假的。
“那孩子的心思你还看不明白,他平素里冷心的厉害,可若是碰到他的逆鳞,下手便比谁都狠。”
公主叹气,看着南山老人目前的样子,有些无奈地说道:“你这个样子,还不如先别说话了,越说越难受,我也爱莫能助。”
南山老人确实完全说不出话来,过了差不多半盏茶的功夫才冷静下来,但他脸上粘上去的假胡子已经全掉了,看上去凄凄惨惨戚戚的很。
公主脸上的笑意才收了起来:“若是叫旁人,这也算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了,只是咱们到底与旁人不一样。”
这句话之中的深意到底难以揣测,南山老人自认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很多,但往深了想想,眼前又闪过那双无波无澜的双眼,忍不住收了所有的心思。
“难不成他还能吃了我不成?无论如何,我都占了一个为人师表的先理儿。”
南山老人十分不在意地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捻桌案上的水果吃,话锋一转道:“小公主许久不见倒是愈发像公主了,我瞧着甚至有两分当年陛下的架势。”
小公主说的乃是晏昭昭。
晏昭昭不知道的,所有归属于公主的部下在暗地里称呼她都为小公主,无论晏昭昭是否受到大羲女帝封赏,她的地位永远不会变化。
“你还说。”公主冷哼了一声,“你难道不曾仔细听她说话?”
南山老人傻眼了:“哪一句?”
“最后一句。”公主轻轻将茶盏放下,眯起眼回想刚刚晏昭昭说那话时候的神态。
“她问你是不是喜欢檀香。”
檀香香气浅淡幽香,使人心情愉快,很多人都喜欢檀香——但还有一种可能,有个地方是最喜欢点檀香的。
这话仿佛冷水一般兜头从南山老人的头顶浇了下来,南山老人脸上的神情都呆住了,喃喃道:“不......不可能吧?”
“如今她已经甚少说废话了,她既然这么说,恐怕对于你的来处已经有些猜测,只是看在我的面儿上懒怠多想。
你永远不要忘记,她虽不姓梁,却也是我老梁家的女儿。”
公主笑了笑,目光之中有些感慨,又有些轻微的引以为傲。
晏昭昭并不知道在正房之中发生的这些谈话,她如今满心都是南明和能不能说话,在外头转了两圈,果然在一处藤萝花下找见了垂眸静静的南明和。
“二哥哥,你以后就可以说话了。”
晏昭昭很高兴。
对于这位上辈子给予了她所有兄长宠爱的少年郎的嗓子终于有救一事,晏昭昭心里只有开心。
南明和的神情对比起激动的晏昭昭来说平稳很多,只有晏昭昭的眼底满是温柔。
南明和轻轻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晏昭昭的发顶揉了揉,张了张口。
晏昭昭听到一个简单的气音,但大约是他太久没有说话,终究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二哥哥,你想要说什么?”晏昭昭可记得自己要帮着南明和学说话呢,连忙狗腿子似的凑了上去,眯着眼儿问道。
南明和的手在晏昭昭的脸颊上轻轻点了点,昭昭回想了一下刚刚南明和的口型,发觉他想说的应该是她的名字。
昭昭。
昭昭,明也。
晏昭昭脑海之中不知为何忽然就想起来这句话,诚然,这句话不过是说“昭”这一字意指明亮,可她又想起来南明和名字里的那个明字,心里陌生的震颤感愈发奇怪。
“昭,昭。”
晏昭昭一遍一遍地教南明和说自己的名字,她全神贯注,甚至有些抓耳挠腮地想要找到一个合适的方法,全然没有发觉自己身边的南明和只是低头看着他身边的娇小姑娘。
“诶呀,二哥哥,总是我在说,你也说一次呀。”
昭昭皱眉,一转头就撞进了南明和温和深邃的双眼之中,心跳就乱了半拍。
“昭昭。”
南明和叹了口气,他微微弯下腰来和晏昭昭平视,果然看到那双杏眼之中瞬间迸发出难以抑制的惊喜和快乐感。
这世上,也只有这样一个人,会因自己会说话而感到纯粹的开心——她看他的眼神永远不带任何功利,乃是他所有黑暗之中的唯一的一抹光亮。
昭昭是他唯一的一束光啊。
这样的光亮,究竟要让他怎么办?
南明和忽然就被自己心中涌起的巨大浪潮给吞没地不知所措。
昭昭,昭昭,昭昭......
南明和忽然觉得难以呼吸起来,从前他只想好好地守护他掌心里的这一抹洁白无瑕的亮光,如今他却觉得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越过了当初想好的那条线。
得了一寸,又想再进一尺。
再进一尺,恐怕还想要一丈。
渴求如同丝丝荆棘缠绕在他的心上,想起来的时候连呼吸都在疼痛。
南明和不止一次地想,自己是不是还有旁的机会,也忍不住蠢蠢欲动,想要顺应心意不管不顾,他心里偏执的野兽早已蓄势待发。
要他怎么办?
南明和低头看着那双依旧纯净的眼,看着那双眼里低眉顺眼的自己,看不到除了快活之外的任何情绪——她还只是自己的妹妹而已。
是他曾经亲口说的妹妹。
倘若野兽出笼,他会毁掉她的。
是他不配,地上的泥土如何能去肖想天上的太阳——太阳应该高高悬挂,而不应该被他拖到淤泥之中。
南明和煎熬地闭上了眼。
他忽然就推开了身边的晏昭昭,几乎是失态地说了一句:“抱歉。”便急匆匆地落荒而逃。
晏昭昭还没有反应过来,南明和的身影便直接越过了这一树花墙,匆匆忙忙去了。
晏昭昭忽然便觉得失落起来,可她明明没有任何失落的资格。
此后近一个月,晏昭昭都没有再见过南明和的身影,甚至主动拜访,都连他一面都不曾见到。
晏昭昭还记得她要教南明和说话,可南明和甚至从碧雪馆之中搬了出去,去了一个离她十分远的院子,说是已经请了专人教导,不需要麻烦妹妹了,言语之中竟是生份起来了,连昭昭也不叫了。
晏昭昭听了觉得这般话语确实没错,可她总觉得心里不甘心,这种不甘心毫无缘由,却令她烦躁不已。
难不成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南明和对自己忽然有了这样大的恶意?
任谣的身体尚在修养,宋福金的事情也毫无进展,晏昭昭便想出去散散心。
可惜岑相宜被她那表哥缠得分身乏术,没空出来陪晏昭昭玩耍。
晏昭昭心中的烦躁和委屈终于累积到了最大值,她想着无论如何南山老人也是自己请娘亲请来的,南明和就算忽然看不惯自己了,如论如何也要对自己道谢一二罢。
如今闭着院子门连人都不见,他是什么意思?
她在心里这般想着,怒从心头起,竟是连丫头都没叫,一个人撑起伞就往南明和如今住的院子跑。
那院子偏僻的很,雨势又大,晏昭昭小小一个人儿,那伞撑了如同没撑似的,在凄风苦雨里仿佛一朵被打得残破的花。
她是趁着小翠不在,碧玺被她支使去碧霄馆取东西去了才跑出去的,等半晌丫头们没在房里找见她,这才慌了起来。
姑娘去哪里了?
她们的姑娘一个人跑到了十分飘远的清凉阁,正瞧见了南明和在廊下静静站着不知想什么,忍不住开口喊他:“二哥哥!”
南明和猝不及防地听到她的声音,瞳孔猛地一缩,竟是如同避着洪水猛兽一般,转身就进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