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东篱和小林氏听见响动,匆匆出了灶房,向院子里跑去。
院子里,姥娘林氏正蹲在地上,她正用手捂着虎子的嘴,不叫他再嚷嚷。
林氏眼神躲闪,不断往西边的书房看去,像是担心顾老头听见不争取的小儿子回来了。
顾东篱盯着这个三舅看——
有个把月没见着他,瘦了好大一圈,瘦骨嶙峋,满脸胡茬。
衣服也不见浆洗,皱巴巴的沾着油污,十分狼狈。他手里提着个食篮,一块方布遮得严实,看起来鼓鼓的,显然没少放东西。
见到妻儿和顾东篱,老三愧疚地低下头,默然无声。
本就是他的错。
他觉得读书太苦,父亲考了半辈子中不得举人,自己更是连秀才也考不。
恰好有个押题的路子,要几十两银便成,不敢问家里要,就借了印子钱。
读书人不懂世道险恶,哪里知道印子钱的苦楚,几个月翻下来,攒了笔一百两的债!
等讨债的要上门了,他除了躲去庙里,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小林氏见丈夫模样,本有千言万语的责怪,这会子也软下了心肠。
她扭头擦了擦眼泪,道:
“回来做甚么,还不快走,每日都有人上门讨债,叫他们堵上了,免不得给你一顿好打!”
“就看看你们……是我不好,连累你们。”
“都好都好,你且安心,等卖了房子还上了债,就接你回来。”
林氏向来偏心小儿子,月余未见,每日惦记他的吃穿,今日回来一瞧,可心疼坏了!
她把从顾东篱处刮来的米粮蔬肉,一并装篮,叫他带去庙里吃。
只他们母子情深,夫妻恩爱,顾东篱是不买账的。
这些东西是她跟老爹在冷风中站了半日等来的,也是老爹卖力气,挣来的年货米粮,凭什么便宜这个不争气的三舅?
上前迈了一步,也不管姥娘林氏警告的眼色儿,顾东篱皮笑肉不笑道:
“三舅瞧过了,家里托您的福,多少还能有喘气的,不过你今日把这篮东西拎走,想必过不了几日,便能饿死几个了”
林氏上来就要拧她,顾东篱闪身一避,躲的老远。
她站到了袁老头的书房窗外,那林氏拿她无法,只连声催着袁老三快走。
谁料袁老三脸涨得红,站在原地不走,似还有话说:
“娘,媳妇儿,这次我来,也有个事同你们商议商议——之前的押题其实还是有门路的,放题的据说是童州学政的门客,若我能得他引荐,此番考试,必定得个案首回来!”
一拍大腿,林氏十分高兴,连声道:
“那是好事阿!要备些什么门仪,娘替你准备去!”
说是门仪,也是学些农户搬些土仪去罢了。
老三扭捏了一番,吞吐之下,渐渐挤出话来:
“这都还是小事……主要、主要还得三十两拜门子的钱!”
顾东篱纳罕:竟是来要的钱的?
看来这一番折腾,还没叫他醒过神儿来,继续做着春秋大梦!
顾东篱不等林氏应他,就扯开嗓子喊了:
“姥爷姥爷!三舅回来了!他还问家里伸手讨钱,要去拜那劳什子的码头,要考个案首哩!”
“混账娃子,在哪儿!今日叫我打死他!”
屋中老爷子震怒了!
他抄起一块砚台,推了门便奔了出来,一眼瞅见老三,不由分说,上去便往他脑瓜子上砸——
老三吓得面色惨白,直往亲娘林氏后头躲。
无奈林氏骨子里也对老顾头怕得很,不敢再护着,叫老爷子一起迁怒。
“慈母败儿一并死去!不知谁人教的你,走这些旁门左道来应试,丢了读书人的脸面!死了也是活该!”
“爹——爹!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饶了他罢,叫他走,你饶了他罢!”
林氏一把年纪,哭得泪涕横流,展着胳膊护着身后的小儿子。
顾氏在屋里听得外头动静,跟包诚一起跑了出来,她见院中混乱的场面,一时不知怎么劝。
顾东篱怕娘亲拉架吃亏,便拉着她衣角,不许她去掺和,冷冷道:
“三舅猪油闷了心,还想着拿钱换功名,叫姥爷打一顿也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