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然自是不会告诉单旗自己这一次是要去往晋国。因为他非常清楚,单旗作为暗行众的一员,他的行动是一定不能提前暴露的。
“呵呵,鲁国自是不去了。在下此番只是想四下游历一番,姑且就走到哪算哪吧。倒也不必有一处定所!”
单旗也不知李然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反正他本也没有必要管得这些,于是只道:
“呵呵,太史大人好自在啊!你这莫不是要去做闲云野鹤?倒是令老夫也羡慕不已啊!”
李然躬身一礼,并是笑着回复道:
“倒也并非是全无正事,主要是典藏室此前经历王子朝之乱,损失了大半。这些年,观子玉虽是弥补了不少,但却依旧还有很多典籍和礼器是流失在外。在下也正想趁此时机,四处走访,以借机再充实一些洛邑的典藏室啊。”
“洛邑典藏之室,乃是家父所留。如今,李然实不忍其就此荒废。此间情由,还请大人能够理解。”
单旗见李然提及了他的父亲,不由嘴角一扬,微微一笑:
“既是为了周室着想,本卿又岂能不通人情?对了,不知太史可曾有过令尊大人的消息?”
李然答道:
“回大人,家父自西出函谷之后,至今也并无音信!”
单旗闻言点了点头,并是不由叹息道:
“哎……昔日令尊在成周之时,我与他不曾深交。令尊淡泊名利,活得也甚是洒脱,却是让人好生敬仰!只可惜,如今本卿行将就木,再想要和令尊结交,却也已是求之不得了。”
李然拱手回道:
“家父行踪难定,其实在下也曾差人前往寻找,但也是难以寻其踪迹……”
单旗闻言,便亦是挥了挥手:
“哎……既是无缘,也不可强求。贤侄如今既是想要出去走访采风,那便去吧。典藏室如今反正有观子玉在,他这些年里,倒也是没出过什么纰漏。”
“不过,还请太史切勿在外涉入各国纷争太甚,否则……王上那边,我可不好交代啊!”
其实,现在单旗所言也不过就是一番客套话。
如今巩简已死,苌弘隐退,朝堂上也再没有能够制衡他的力量。
所以,周王匄又能知道些什么?说到底不还是他单旗一个人说了算?
但李然此时也不想与单旗是多费唇舌,所以也只是客客气气的回道:
“大人所言,在下铭记于心,王上那边,就还请大人容后再替在下通禀一声!”
李然在和单旗虚以委蛇的又说了一番话后,便是离开了单旗的府邸。
回到车上,范蠡却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个单旗,可当真的是人面一套,背面一套!”
李然叹息道:
“如今单氏摄周已成定局,所有的周吏官员,也都是单旗的心腹。周王室在他的把持下,只怕是会更加的式微,所以,周王室只怕是很难再翻身了……”
“只是可惜了我早年与先太子晋之间的誓言,哎……待李然百年之后,九泉之下只怕也是无颜再见太子啊!”
李然言罢,不禁是有些黯然神伤。而这时,范蠡也是不无遗憾的叹息道:
“哎……先生既已是拼尽了全力,周室不可扶,此乃天命也!”
李然抬起头来,自嘲的笑了一声道:
“周王室固然已是无可救药,而如今这唯一的希望便也唯有是依托于晋国赵氏了!此番我前往晋国,不也正是为此而去的么?”
“晋国赵氏,倘若其能够像齐桓晋文那般,外能尊王攘夷,内可安靖庶民。那……我毕生之所愿,便也算是实现了!”
范蠡闻言,不禁是若有所思:
“先生志存高远,所图甚大,此事……也确是非先生而不能为!只是……”
李然笑道:
“只是什么?话说,少伯此番的兴致,似乎并不是很高啊?难道……”
李然突然想起,范蠡该不会是像孙武那样,要去办自己的事情了。
范蠡说道:
“蠡兴致虽是不高,但是倒也并非是有什么其他想法。只是觉得在这成周好不容易是安稳了下来,先生却又要前往晋国这个龙潭虎穴,实是太危险了些。”
“而且……先生和月姑娘之间又好事将近,如今这一再耽搁,却不知道又要拖到何时了……” 李然闻言,不由是作得苦笑一声:
“哎……李然飘零半生,就是四处奔波的驿马之命。而且,这应该是我此生之中,为天下人做的最后一次努力了。无论成败与否,以后都是要歇息,安享余年了!不过,少伯你毕竟还年轻,倘若真还有自己未尽的抱负,此次也便不用是跟着我了。”
范蠡闻言,却是忙道:
“先生何出此言?蠡跟着先生,受益良多,却依然觉得不够。先生如此说,岂不是要驱蠡就此离去?”
李然却是笑了笑,并是淡然道:
“其实,我又岂能不知少伯的心思?如今,长卿他已是功成名就,而少伯你其实又岂能无有鸿鹄之志?但倘若少伯便是一直在这里待着,又如何能够游历于诸侯,一展抱负呢?”
然而,范蠡却是摇头道:
“眼下蠡却还是只一心想跟随先生,确是并无别的想法。”
李然听得范蠡此言,知道也便不再言。于是,二人又坐着马车,来到了苌弘府上。
李然和范蠡下车,扣门拜见,很快被门童给带到了客厅。
只见苌弘举着拐杖走了过来,李然慌忙促步上前搀扶。
苌弘笑道:
“老咯老咯,走路都费劲了!”
李然将苌弘搀扶入厅内坐下:
“尊师可不显老,即便是老,那也是愈老弥坚!”
苌弘如今虽然行动不便,但是思维清晰,但见李然行色匆匆,便知道他一定是有要紧事来说。于是,苌弘便先行开口问道:
“然儿今日前来,可是有事?”
李然突然跪在地上。
“弟子今日前来,乃是向尊师辞行的。”
苌弘先是一惊,随后又不由是眯了一下眼睛,问道:
“哦?然儿这是又要出远门了?”
李然躬身颔首点头道:
“正是!”
一时间,苌弘却是颇为惋惜的伸手轻轻抚摸李然的额头。
“哎……然儿,为师这一辈子,也就教出了你这么一个好徒弟!如今能够与为师说得上话的,也只有你了。而你自从出奔王畿以来,我们师徒二人便是聚少离多啊!”
“而如今与此次一别,说不定便是终生之事。你在外……千万要照顾好自己,遇事一定要知其轻重缓急,三思而行,决不可让自己贸然陷入险境之中,知道吗?”
李然应道:
“诺,尊师教诲,不敢或忘!弟子也绝不会再像以前那样了无音讯,定会时常给师父来信!”
苌弘将李然给搀扶了起来。
“好!……若得音信,那便是再好不过。然儿,上次你出奔太急,为师也来不及嘱咐,但是这一次……你涉世既深,为师却也反而没什么再好嘱咐于你的了。”
“你自己在外,一切小心。为师也要努力的活下去,好与你日后再见上一面!”
苌弘也不过问李然这次出去做什么,毕竟李然也不是小孩子了,如今已经是举世闻名的大贤,他自知问了也是白问。
苌弘明白,如果李然自己想说,就一定会与他说。而如今是只字不提,那显然是另有缘由的。
所以,如果他问出口,反而是会让李然陷入两难之地。
李然听了苌弘的话,潸然泪下:
“尊师,弟子不能常伴尊师左右,徒儿实是有愧……”
苌弘替李然擦拭着眼泪,并是安慰道:
“呵呵,徒儿又何愧之有?大丈夫处世,当替天下兴利除弊,又岂能偏安于一隅?”
“纵是然儿如今的这一番丰功伟业,为师那也是自叹不如啊!为师……是真心替你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