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紫禁城后,张允修把自己关在房中,思索上哪儿去弄这么多货。
一来是钱的问题,二来是货源与时间的问题。
一连三天,愁得他直揪头发。
这日一过早间时分,张允修用过早膳,与张福来到小厅坐定。
张福也早知晓张允修的困境,跟着一起绞尽脑汁。忽然,他一拍掌,猛然叫道:“公子,咱们可以先不付货款,等卖出去,再把货款慢慢还。”
“这能行么?”张允修面露迟疑,又道,“而且皇帝的意思是,这一次,本钱他是一分钱都不想出,卖了东西,皇帝得拿大头。”
“不不不,公子你糊涂了不成。”张福满脸激动,忽察觉失言,才改口道,“公子你想,这是给皇帝卖东西,只要一进皇宫,他们的东西身价肯定翻个儿。”
“对啊。”张允修一拍桌子,猛然站起,低喃道:“别说慢慢结算货款,就是让他们倒贴钱,估计也有人愿意干上一干。”
“就是这个理儿。”
张福跟着附和一句,张允修想到破局之法,心情一下轻松许多,忙吩咐道,“那好,你现在去告诉游七和徐爵,让他们帮咱把京中有头有脸的商贾聚集起来。”
“遵命。”张福领诺而走。
另外一边,冯保也早得知皇帝要在内宫中开设街市的消息。
对于这等一本万利的垄断买卖,他这个老财迷,自是不会轻松放过。
当天晚间时分,他下值一回到家,用过晚膳后,他照例坐在堂厅,听着歌女咿咿呀呀唱了一会儿。
一曲罢了,徐爵瞅准机会走了上来。
“老爷,今儿个下午,张公子的管家张福,让咱帮他找找京中的商户。”
冯保不慌不忙,小抿了一口茶水,才尖细着嗓子笑道:“这是为皇上办事儿,皇上不满张阁老缩减他内库的开支,所以命张允修在宫中开源。”
因为皇帝不满他老爹消减用度,这银子,还得让张允修自筹。
“那老爷,咱帮还是不帮?”徐爵小心地问。
“帮,怎么不帮?”冯保站起身子,拍着徐爵的肩膀说,“日后张阁老要是倒了,咱以后的富贵还得指望这臭小子。”
“啊?!”
徐爵惊了一跳,冯保却把眉一挑,吊着三角眼说道:“啊什么啊,没看见皇帝都被这臭小子哄得团团转么?
这小子浑身上下透着跳脱,全然没有读书人的礼法,偏偏还和皇上的胃口。”
皇帝深居大内,身边人那个见了不是战战兢兢?
这小子数次带皇帝出宫,每次都觉得自己做得天衣无缝,真把自己当瞎子了是吧。
冯保气愤这小子蛊惑君上,把自己当聋子的耳朵——摆设。
偏皇帝还就喜欢这一套,冯保为了巩固地位,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正在冯保心念交错间,徐爵忽又开口说道:“老爷,既然张允修如此受宠,咱不如索性帮人帮到底,把这银钱给他垫上。”
“不用。”冯保一摆手,干巴巴一笑,“这钓鱼可不能使蛮力,咱就是要让他知道咱的厉害,一收一放,把他钓在咱的钩上。”
“老爷这招,正合孙子兵法。”徐爵眼中闪出两道光束。
冯保不置可否,继续道,“忙咱可以帮,但别让这小子走得太顺了。一来年轻人走太顺,日后容易栽大跟头,二来嘛,太顺这小子如何记住咱的好?”“那小的先磨蹭几天,耐耐这小子的性子?”徐爵舔了舔嘴唇,试探性问道。
“可以。”冯保微微颔首,盯着徐爵的双眼,吩咐道,“别让他觉得咱疏远他,也别他觉得咱有事得靠着他,伱得把握这个度,明白?”
“小的明白了。”徐爵一笑,正待要走,忽又想到什么,愣在原地不动。
“你还有事儿?”冯保问。
徐爵点点头,支支吾吾道:“公子那边儿,被削职为民后,心思又活泛起来,嚷嚷着要找份正经的差事干干”
“混账东西!”冯保气得脸色发乌,跺脚骂道,“这畜生,犯下滔天大罪,给首辅,给咱惹下多大祸事?若不是咱求爷爷告奶奶,他还能有命?”
“殴打朝堂命官,抗拒朝堂税法,好大的威风啊。想咱入宫几十年,见了谁不是慢言语,谨小心,陪着笑脸。就连走路,都是夹紧了裤裆,生怕一个屁蹦出米粒来。”
“他倒好,处处给咱惹麻烦。”
说到最后,冯保已气得脖颈涨红。
“到底那人不是他打死的,而且而且您就这么点儿香火。”徐爵知道主人脾气,低声劝道。
冯保骂归骂,但被徐爵这一说,心情一下就沉重起来。
他就这么一个侄子,还指着他传宗接代,虽然这小子是个混不吝。
他也不能不管这畜生。
低头沉默了许久,冯保抬起脑袋说道:“唉,让那畜生再等等。等风头过了,明年开春儿,送那畜生去南京当个小官儿。”
徐爵点头应下,几步出了门槛。
冯保被冯邦宁一搅合,全然没了兴致听曲,一挥手就让几人下去。
他独自一人坐在堂厅的黄梨木靠椅上,眼眸微闭,脑海中浮现出这大半生。
12岁进宫,四十多岁成为秉笔太监,在这刀光剑影杀人不见血的大内五十年。他累了,真的累了,尤其是看着皇帝长成,
他逐渐老去,有那么一瞬间,真动了归隐的念头。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那种生杀予夺,出门有车辇,进门有娇奴的日子,只要一过上,便这样无法戒掉。
他习惯了身旁人的阿谀奉承,习惯被人捧着。
习惯皇帝喊他“大伴”。
他陪伴了皇帝十多年,看着皇帝从一介垂髫孩童,长成一代人主。
起初,皇帝事事依着他,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皆向他询问。
那是何等的风光?想着,冯保苍老的面庞上掠过笑意。
这时,一阵微寒的穿堂风吹了进来,他打了个冷颤,从回忆中苏醒过来。
“这天儿是越来越冷了。”
他站起身子,紧了紧身上的貂皮大氅,迈步往卧室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