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钱亮被抓已经过去两日。
这两日来,他的心情一直是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些锦衣卫敢抓自己,那肯定是得了什么大人物的指示。
不然谁敢动自己?而且那大人物至少也是能和武清侯说上话的人。
一联想到这银元是张允修一手推出,他便成为第一个怀疑目标。
正想着,身旁的牢房内孙祥忽然出声道:“钱老哥,咱这次算是栽了。”
钱亮侧过脑袋,瞧向靠着栅栏边的孙祥,一瘪嘴,没好气道:“咱和你不一样,咱只是暂时进来,武清侯肯定不会不管咱的。”
“那是,您是谁啊,那是武清侯的大管家!”孙祥心中暗暗冷笑,表面却是依旧恭维道。
钱亮颇为受用,挺了挺腰杆,又把身上的囚服理了理,一脸倨傲之色。孙祥才知这人死期将至,于是也乐于和他扯野棉花。
“钱老哥,咱早年间也读过些杂书,看你天庭饱满,地角方圆,这次祸事肯定能躲过去。”
钱亮闻声,一点头,抻着脖颈充好汉:“你放心,这些锦衣卫估摸着也是吓唬吓唬咱,咱出去后,立马活动,把伱也弄出去。”
“那咱就先谢谢钱老哥了。”
孙祥一抱拳,对准钱亮做上一揖。
二人正说着,牢房外的长廊上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脚步。
二人抬头望去,四五锦衣卫力士抬着一大桌酒菜,走上前来。
到了二人的牢房前,打头一人拿出钥匙,打开钱亮的房门。钱亮后退一步,几个锦衣卫力士便把酒菜送了进去。
钱亮看着一桌好酒好菜,再配合之前的孙祥的吉利话,心中惶惑消散大半。
他咧嘴一笑,与几个锦衣卫热乎起来:“几位兄弟,咱啥时候能出去啊?”
“快了,快了。”一人笑呵呵回上一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待几人一离开,钱亮邀着孙祥来吃酒席,孙祥简单吃上两口,退回原位,盘坐在地上闭目养神。
钱亮也不再客气,对准酒菜大快朵颐。
就在钱亮大快朵颐之时,一乘四抬的杏黄色围栏蓝顶暖轿缓缓驶入武清侯府的轿厅。
一落轿,班头一掀帘子,打里边走出一人来。
只见他外边穿着一件豆青色小蟒朝天棉袍,内着羊绒夹袄,腰间绑着一块翡翠玉带,头上带着一顶厚厚的羊绒帽子。
把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白净的面颊。
正是司礼太监,兼任乾清宫的管事牌子魏清。
此时距离钱亮被抓也过去两天了,整个京城都盯着这事儿,武清侯更是急得上蹿下跳。
这期间,武清侯一连几次去拜访张允修,怎料这家伙竟跑到天津卫去,好似要把自己摘个干净。
这时他儿子李高献计道:“那魏清和张允修好得穿一条裤子,不如把他叫来问问?”
武清侯这时已是头昏脑涨,见有计策可使,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魏清抬腿迈入,刚绕过照壁,就见四处都挂起了缟素,同时还有哀乐和哭婆子的嚎啕声传递出来。
魏清心下生起警觉,忙快步往前行走。
来到大厅,里边直挺挺放了口棺材。
一名中年汉子身穿丧服跪在棺材前边,身后还跪倒一片家眷。
魏清一进来,鼓乐大奏,哭婆子也扯着嗓子哭喊起来:
“哎哟,我的武清侯哟,你怎么就怎么想不开了。”
“你好狠的心哇,丢下这孤儿寡母!”
“一脚踏上奈何桥。”
“要去阴曹地府会阎罗。”
“哎哟.我的武清侯唉。”
哭婆子这一喊,大厅内的家眷扯着嗓子开始哭,一霎儿功夫,整座大厅内便哭声震天,乱成了一片。
魏清心下惊疑,忙走到前边,对那中年汉子问:“国舅爷?这里边是?”
这是李太后的弟弟,李高。
“还能是谁?那是俺爹!”李高没好气白了眼魏清,一把扯下头上的白帽,恶狠狠骂道,“瞧瞧,俺爹多好一个人,硬是被你们逼得上吊。”“国丈上吊了?”魏清被雷得五官挪位。
“上了,只不过发现得及时,救了下来。”李高一脸悲戚,对准家眷吩咐一声,拉着魏清就来到偏厅。
二人一坐定,魏清心中依旧想着武清侯上吊,于是迫不及待问:“那侯爷现在怎么样了?”
“人是救回来了,不过魂儿却丢喽。大夫说那是咱家丢了人,他的魂儿也被那人带走。”李高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看向魏清。
嗐!他当是什么呢,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他来见李伟一家,那也是与张允修商议过。
他知晓张允修只想敲打敲打这位国丈,这事儿就算过去。对于这种火攻纸马铺的顺当事儿,他自然乐见其成。
不过他没有立马表态,而是装作惊讶问道:“侯爷府上丢了什么人?不会是进贼了吧?”
“钱亮丢了。”
“啊,他怎么丢的?咱久在乾清宫,是真不知晓这外边的事情哇。”
“魏公公!”李高见他狗牵羊肠,忍不住喝道。
“哎,国舅爷。”
魏清恭敬应上一声。
这下,李高没了脾气,只咬着腮帮子看着魏清,暗忖道:这家伙八成是得了张允修的指示,看来咱家这次是非要栽上个大跟头不可。
他心下急得跟猴挠一样,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好几次,他都想把这事和姐姐说道说道。
可是一想起姐姐的模样,李高就浑身发颤,连话都说不利索,哪里敢说这事?
“国舅爷,要不把这事儿和皇上说说?让他派人帮你找找?”沉吟数秒的魏清,这时候忽然提醒道。
“皇上日理万机,这等小事还是不要麻烦他了吧。”李高连连摇头。
“哦。”魏清拖着腔调回上一句,转身端起手边的热茶,小呷一口,又道,“对了,国舅爷今儿个唤咱来有啥事?”
看着魏清云淡风轻的模样,李高气得牙痒痒,但想着有事儿求他,于是只能咬牙道:“魏公公,咱当你是朋友,咱也不瞒你了,钱亮被锦衣卫抓了。”
“啊?谁抓的?”魏清惊上一大跳。
“还能是谁,你那位老朋友抓的呗。”
“哎哟,国舅爷您别和咱打哑谜了,到底谁抓的。”
“张允修派人抓的!”
李高恨恨说道。
“这”魏清心中暗笑,始终把持着说话话语权,“这期间不会是有什么误会吧,张司丞去天津卫督造宝船,怎么可能是他抓的呢?”
“嗐,你这个魏公公和他好得穿一条裤子,你外甥秦天柱的千户怎么来的,你心里自己清楚。”李高顿时不乐意了,带着几分不满说,“韩三就是张家兄弟养的狗,狗咬人了,咱得找主人吧。”
“韩三为何抓钱亮?”
“咱也不知道,这锦衣卫哪个不是泥鳅似的到处乱钻,没事儿都给你整出点事儿来。”
见李高还死鸭子嘴硬,魏清索性把话挑明:“国舅爷,您说这话,那咱就要和你掰扯掰扯了。往日里,这些锦衣卫见着武清侯府的人,哪个不是赔笑脸?”
“如果不是这钱亮犯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你就是借韩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您府邸的人。”
李高一拧眉,还待辩解,魏清打断他说:“国舅爷,这赚钱也得知道什么钱该赚,什么钱不该赚,这钱是好,可咱吃相也得好看些吧。”
“好,你把人放了,咱立马收手。”
“国舅爷收什么手?”
魏清身子往前一清,故作惊讶道,“这不是钱亮那恶仆,背着你这主人干的么?现在他绳之以法,国丈和国舅大义灭亲,才是正道。”
“啊!是是是”李高见自己能摘干净,笑着点点头,也不顾钱亮死活,恶狠狠喝道:“钱亮这狗东西着实可恶,竟敢背着咱干这恶事。”
“你回去告诉张允修,这人咱不管了,随便他收拾。”
“好,不过国舅日后可得当心。”
“咱晓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