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父是个随和慈祥的人,坐在宋星南旁边,和二人聊着天,无非是扯些天南海北的怪事异物,也不涉及政治,一点儿不像有些狂妄之徒,稍有得意便开口闭口江湖气十足,说些不太得体的上不得台面的话来,逞一腔匹夫之勇挥斥方遒,空为国家指点江山。宋星南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学者风度,他们从来不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不合适的话,而一旦上了正场合,他们的话自有其惊人的分量和水平。他还从客厅通往餐厅的门缝看见,一个中年妇女在厨房与餐厅之间进进出出,应该是正在做生日宴的保姆在忙碌。
吴甘棠坐在一旁,不怎么开口,偶尔说一两句,也是被宋星南问到什么需要应证,才简短地说一两个字。吴父则基本不和女儿说话,只不断地拿话来和宋星南唠叨说笑。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吴母终于重新出来了。还是披着那块披肩,旗袍换了一身质地更好气质更优雅的长裙套装,待客的意思更浓了些。
“妈。”吴甘棠看见母亲出来,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喊道。宋星南看见,吴甘棠的姿势略微显得有些拘谨。
吴母脸上似笑非笑,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女儿。
吴父连忙介绍宋星南。通过适才的闲聊,他已经了解到宋星南不少个人信息。吴母十分得体地点头微笑,招呼宋星南坐下。
四个人青一色的透明玻璃杯,喝不同的饮品。吴父和宋星南喝的上等绿茶,吴甘棠喝的是玫瑰苹果茶,吴母一出来,保姆便送上来一杯紫色小颗粒的茶。宋星南好奇,问吴甘棠里面泡的什么宝贝。
吴甘棠说:“安神的熏衣草吧?”她盯着杯子以问代答。
吴母不说话,吴父忙说:“还有决明子。如今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有时候起床,眼睛雾蒙蒙地看不清楚。决明子好,明目。”
宋星南一边和吴家父母聊着天,一边暗暗观察,他发现坐在吴甘棠侧面的吴母,和吴父一样,也不和吴甘棠说话,甚至连看都难得看女儿一眼。宋星南心想,难不成吴甘棠是抱养的孩子?不然,有什么不愉快会导致一家人这么久不见面,而见了面还隔里隔外地呢。
吴家父母和宋星南微妙地尬聊着,突然,外面院子的小铁门吱呀一声响,吴父吴母连忙站起来张望。
宋星南想,难不成今天还有什么重要的客人?不然,院士都要如此恭敬地起身相迎。像他们这样曲高和寡的家庭,有高朋但不会满座。
“杨先生!”外面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声音不大,略有些高,但十分收敛,一听就是极有涵养的女子。
吴父吴母笑脸相迎出去,吴甘棠和宋星南也尾随而出。进院的是一对老年夫妇。男的头发已经雪白,七十岁上下,身板十分笔直。女的头发也白了一半儿,体态略有些富态,穿着举止却也不失雅致。四人一见面,气氛就立刻活络热闹起来。
“谁是杨先生?”宋星南悄悄在后面问吴甘棠。
“我母亲姓杨。”
宋星南恍然大悟。像吴母这样的大学者,被人称作先生是完全太正常不过了。一时,崇敬之情再度升起。
“生日快乐生日快乐!”进来的女子笑着,“上个月我从英国回来,给你定制了一颗胸针,不知道杨先生喜欢不喜欢。”
“黄姨送的礼物,我哪有不喜欢的。您的审美一直让我高山仰止呢。”吴母笑道。
吴甘棠和宋星南两个年轻人站在客厅的门廊下,恭敬地迎接客人。吴甘棠小声道:“他们便是我刚才和你说过的另一家住别院的院长夫妇。早年,他们夫妇俩漂洋过海出国深造,后来回国建设了这座院校。如今,他们的一儿一女都在国外,二老在这里安度晚年。”
“哟,这不是甘棠嘛!越长越漂亮啦!”黄姨走到门廊前,欢喜地喊道。她的声音虽然比旁人大些,却听起来一点儿不感觉尖锐违和。
“黄姨好。苏伯伯好。”吴甘棠温和而得体地问候道,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双足谨立,得体而没有一丝丝儿对权贵的媚俗。宋星南想起吴甘棠在培训项目开班仪式上,接待突然光临的米市市长的得体表现,心中暗叹,原来甘棠生在这样的家庭,难怪登上大雅之堂那般地游刃有余。
老院长夫妇来的时间恰到好处,进屋寒暄了一会儿,吴甘棠向苏伯伯黄阿姨介绍了宋星南,保姆就进来问可不可以开饭了。于是,吴甘棠站起来,让苏伯伯夫妇和父母入座。
宋星南谨身立于吴甘棠身边,小声道:“再没有有别的客人了吗?”
吴甘棠浅笑道:“说了我们家不兴大操大办的。”
“确实没有操办。”宋星南吐了吐舌头,这样的雅席也太清静了些。这样想着,随吴甘棠到餐厅入座。
保姆又问喝什么酒。吴父说:“刚才小宋带了两瓶法国的红酒来,要不我们就喝它们?”
这是对赠者的礼物最好的认可。宋星南薄礼的歉意消失了,取之以坦然的惬意。
碰杯以后,大家稍事用菜,黄姨和苏伯伯热情而不失风度地称赞了保姆蔡姐的厨艺。这时候,黄姨提出来行酒令。
“我记得老苏六十的时候,席间行了飞花令,大家都十分欢喜。一弹指快十年了,今天我们借杨先生的好日子,借小宋的美酒,再来行一回,好吗?”
“我们喝的是洋酒,行的是中国酒令,融贯中西,很好呀!”吴母附和道。
宋星南脸上保持着笑,心里却是一紧。他虽说学的是文科,可从小不太喜欢背古诗。而这飞花令,就是以中心字诗句接龙,接不上喝酒还算不上什么,可今天第一次上甘棠家的门,就因为学识浅薄而丢份,可就让人郁闷了。且,从进屋到现在,吴母似乎也不太喜欢他,和他几乎没说什么话。莫不是吴母眼界过高,看不上自己?她身为一位院士,眼界高一点,也是极有可能的。如果她趁行酒令的机会为难自己,岂不是要露尬?真是这样,自己该知难而退还是知难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