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这片荷花池就到南门了,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啊,没有碰到杨老师。”
说话的女生个子娇小,绯红的苹果脸上点缀着几颗俏皮的雀斑,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神色兴奋地四下打探着。
“怎么能说是运气好呢,这是哥哥我运筹帷幄、精心计算的结果,可不是白来的。”
旁边黑T恤的瘦高个男生面露得意的神色,目光不时瞥向苹果脸的女生。他是另外两人的学长。
“哦,你怎么算的?快说来听听。”
女孩儿是个知情识趣的,懂得在适当的时候捧场。
“你想啊,杨灵屠是外语系的老师,外语系在东院,如果我们走东门无异于自杀;她还兼任西院出国留学培训部的日语老师,因此也不能走西门;北院有教师宿舍,这几天对我们而言那儿就相当于警察局,当然不能自投罗网,所以只剩下南门。再看时间,上午十点基本是老师们第一轮战斗结束的时候,她们多半都在饮茶或者补早餐,所以我们这个时间走南门安全系数很高。”
学长分析得头头是道,神色非常自信。
“学长的确考虑周到。不过我们干嘛这么怕那个叫杨灵屠的老师?我们是成年人了,不是小孩子,她又不敢拿我们怎么样。”
另外一个身体壮实的男生很不以为然。他念大一,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思。
“所以说你年纪小不懂事,看你长这么魁梧,实际上还是个孩子啊。”两位学长好容易找到了说教的机会,连忙利用起来。“杨灵屠老师,‘灵屠’这两个字绝非浪得虚名。你以为她只是在狩猎季逮几只落网的兔子?你上外语系和出国留学培训部打听打听,哪一个学生敢不听从她的教诲?大写的‘死’字将裱在你的脸上!”“是啊,惹了她你会有无尽的麻烦,她的外号可不止‘灵屠’这一个,大家都怎么形容她来着……哦,面若桃花、心如蛇蝎,蛇发女妖美杜莎……”
两位学长说起杨老师来连连摇头,学弟却不服气,昂着头一副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样子。
“是在叫我吗,你们?”
一个充满魅惑女声猝不及防从三人背后响起。不足50分贝的声音在三人耳边却似有回旋的声浪。几人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那是因为她的脸让人感觉到恐慌。
“杨老师,怎么是您?”
高个子学长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祸事了。
“看来你认识我。叫我杨老师,那就是学生?不要试图冒充工作人员,你可拿不出证件。”
杨老师面向几人站着。她身着一袭墨绿色长裙,裙子的绿色比花池里的荷叶暗一个色度,衬得她白里透红的脸格外生动明艳。她的笑容看似亲切和蔼,上扬的嘴角却带着几分嘲弄的意味;她眼里闪动着初夏的流光溢彩,却没有给人以赏花般的愉悦,反而有种咄咄逼人的气势,另有一点捉摸不透的神秘。
三人面面相觑,彼此尴尬一笑,算是默认了。
“你们是哪个系的?上午没课吗?怎么不在教室好好复习,这是要去哪儿?”
杨老师保持着优雅的微笑,目光在三人之间来回。她说话的音调不高不低,语速不急不缓,听起来十分悦耳。
“杨老师,我们上午都没课。”
一年级学弟的胆子大些,抢先回答了老师的问题。
“很好。那剩下的问题哪位同学来回答?”
杨老师继续追问。
“我……”
学弟刚想张嘴,就被学妹和学长同时拉住了衣袖。
“杨老师,是这样的,我想去南门驿站取几个包裹,东西有点多,就找了他俩来帮忙。这是我两个老乡,我们都是北方人。”
学长这番话显然是在心里做过加减法的,避重就轻没有回答自己在哪个系,这一点很重要。
“哦,是这样。那你们不用去了,今天南门驿站临时整修,要下午才能重开呢,我刚从那边过来。”
杨老师如是说,言之凿凿且态度不容置疑。
刚从那边儿过来?您不是从相反的方向冒出来的吗?
三个人心里都有数,但谁都不敢造次。
“那,那……”
学妹好不容易抢到一句台词,还结结巴巴说不利索。
“那你们就请回吧。”
杨老师截断话的后半句,歪头看着三人,目光锐利而坚定,就像猎人正在锁定她的猎物。不甘心就此败北,猎物们想试一试突破防线。
“杨老师,您就放我们一马,让我们出去吧,我们下午就回。”
学弟胆大鲁莽,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直说了。
“呵呵呵……”
安静的空气里响起杨老师轻灵的笑声,就像平静水面泛起的涟漪,由强及弱一圈圈向四周散去。
“那可不行。”杨老师瞬间收敛了笑容,第一次表现出严肃的态度:“你们是大学生,并不等同于社会人。既是学生,校规就必须要遵守。你们可以不在乎扣一点学分,但我绝不可能放你们过去。要想硬闯的话,你们可以试一试。”
明明是个花草般美妙的女人,声音宛如天籁,可她身上却有种让人不可抗拒的威严。
三人默默交换了眼神,彼此又达成了一致。
“杨老师,我们不出去了,不出去了。”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
杨老师脸上重拾微笑,驻足原地不肯挪步,三人立刻心领神会,跟老师礼貌地告别,然后往校内走去。
“等等,同学,你们还没告诉我是哪个系的呢?”
追魂夺命的美妙女声又再响起。
“老师放过我们吧。老师再见!”
学长作为代表仓促回应了一声,携着学弟学妹逃也似地跑了。
如宝山岂能空手回。猎物从笼子边上溜走了,这是对猎人无情的嘲讽。杨老师冷笑一声,转身走进了南院的综合大楼。
逃走的三人转过荷花池的尽头,在南院最古老那栋砖红色的教学楼前停了下来,见没有人追上来才松了一口气。
“学长,”学弟气喘吁吁地说:“杨老师确实有点吓人啊,难怪你们叫她什么女妖,我感觉快被她的眼睛石化了。”
“现在信了吧?这个女人气场极强,又狠毒又阴险。”
学长遭遇了滑铁卢,在学弟学妹面前丢了面子,心中很是不愤。
“那现在怎么办?要不我们散了?”
学妹满脸失望,但又无可奈何。
“散什么散,先等等,杨老师自己还有好几个班要管呢,逮到我们只是凑巧,我们待会儿再去,她肯定就走了。今天只要碰上的不是她和班主任,这个门就一定出得去。走,先回系里躲会儿,一小时之后再来。”
两个小的只得点头,虽然只有区区一年的差距,可在后辈眼里学长还是有威信的。这三人天真的以为已经逃过猎人的追捕,可他们想不到背后有双眼睛始终如影随形。
杨老师走进南院的综合大楼。这里是南院最高的建筑物,足有二十层高,比起周围不超过七层的教学楼来俨然是庞然大物了。她先上了五楼,走进一间办公室问熟悉的老师借了样东西,然后径直乘电梯上了顶楼。
杨老师最终的目的地是天台。她曼妙的身姿在微风中轻幅摆动着,举起手里刚借来的高倍望远镜,面向荷花池的方向搜索着目标。综合大楼几十层高的优势突显,从此处观察南院的确让人有种想吟诗的冲动。“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描写的就是此情此景吧。
杨老师嫩笋般的手指优雅地调试着望远镜的倍速,镜片里三只微不足道的小蚂蚁膨胀起来,身体和四肢的轮廓逐渐清晰。虽然中途几个人消失了一小会儿,因为转弯或者途中的遮挡物,但杨老师颇有耐心,不急不躁地持续盯着,终于在中文系大楼的门口再一次发现了猎物的踪迹。
“进去了,很好,中文系……”
杨老师自言自语时的声音极细,好像怕惊到过路的蚊子似的,可她唇齿之间流出的声音无论怎么听都像是在念咒,有种让人恍惚的魔力。她心满意足地笑了,毫无疑问,胜利终将属于她。
一小时之后,决心逃跑的三个人重振旗鼓又出发了。刚走到中文系大楼门口,头顶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广播里流出,仿佛柔软的绸带把三人打了个结,捆在了原地。
“中文系的各位同学们上午好,我是你们尊敬的外语系的杨老师,受中文系廖主任之托,有几句话代他转告大家。今天是学校规定留校备考的第二天,老师发现有极少数同学并不打算遵守这一规定。无论你们离校的理由为何,不向班主任报备就私自出校的行为都是不被允许的,听懂了吗?在此我要着重提醒楼下那三位准备从南门起飞的同学,立刻回转脱离!我再说一遍,立刻回转脱离!”
杨老师的幽默很容易把人逗笑,但如果你只把她的话当笑话听,她又会让你哭。杨老师话音刚落,众人一片哗然,那三人被异样的目光包围,高个子学长脸皮最薄,真恨自己立刻变成隐身葫芦娃。
“学长,我们……怕是跑不掉了吧?”
学妹彻底绝望了。
“还怎么跑?那个女妖在顶楼监控室盯着我们呢,门卫肯定也接到通知了,要想出去只能硬闯,那后果可就……”
壮志未酬便折戟沉沙,几个年轻人不免唏嘘,但又无计可施。
有一个问题让三人想不通:杨老师究竟是怎样追踪到他们的?爱学习的人必定是热衷于讨论的。三人正各抒己见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充满魔力的女声。
“在讨论什么呢?我可不可以听听?”
杨老师再一次毫无征兆地出现了,她两手背在身后,微微的弯着腰,笑容可掬地看着她的学生们。
“没……没什么,呵呵,杨老师您好!杨老师再见!”
三人神色慌张,扭头就想跑,可当他们刚做好起跑势,杨老师却丢下一句“好好备考,别做徒劳无功的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去的是南院通往北院的那条梧桐路。
这算什么意思?欲擒故纵?还是她良心发现有意放他们一马?对此三人各有各的想法。
“她去北院了?那我们再试试?说不定能混出去。”
学弟心存侥幸,学妹却连连摇头,几次三番被杨老师捉住已经让她没了斗志。
“算了,杨老师神出鬼没的,我真不敢再冒险了,如果第三次被她逮住,估计我们的下场会很惨。阴险,实在太阴险了——不可违抗的她。”
学长用一个倒装句无限唏嘘地结束了他的总结。《不可违抗的她》是杨老师在中文系代课时推荐过的一本书,作者是英国作家哈葛德。狩猎季里被活捉的人对杨老师的描述通常带有小小的敌意。战胜不了的对手,就把她描绘成妖魔,这不仅是不成熟人类的通病,也是人性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