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半个时辰,亲卫官兵队伍没有挪动半分。
且外围已聚集了上万的百姓。
他们或身着锦衣,富态安然;或粗布麻鞋,身材消瘦;或老态龙钟,须发洁白。
但他们都是会宁城的百姓。
罗大人的师爷见状大骇,上前拱手大喊着。
“会宁的父老乡亲们,我乃会宁府君罗大人身边师爷。诸位这是何意啊,切莫受了刁民莽汉的蛊惑,刚才我已当众念了他们的罪状,诸位听得真着,可别犯傻呀,这些兵将,乃是保护咱大周的皇家亲卫,跟咱们是一条心,大家也应该跟府君罗大人一条心啊,切莫糊涂。”
师爷有些怕了,亲卫完事自是要回京城,可他还是要在会宁扎根的,这上万百姓的事情,他不能不重视。
可百姓们依旧无言,脚下似是生了根。
皇家亲卫,哪里受过这等待遇,那领头校尉官大喝:“难道你们不怕也被定了刁民罪么!冲撞皇家亲卫,可比冲撞府衙罪大!”
百姓们仍是默然。
他们不知道这兵丁都保护过谁,但却从未保护过他们。
他们自也知罗大人是这一城府君,但守城战时挡在他们身前的,却只有现在被围在当中的汉子们。
此时,似是有个婆婆不忍,情绪上涌,带着哭腔的喊了声:“放过他们吧!都是会宁的好儿郎啊!”
而跟婆婆一起来的小男孩,瞧婆婆似是激动,便在身边一官兵身上啐了一口,甚至用小脚踢了一脚那官兵。
那亲卫平日在皇城始终高高在上,哪里受过这等窝囊气,打也不能打,骂又没有用的。
见男孩一脚踢来,虽不疼,但似也找到了机会发泄,也想震慑一下众人。
当即拔刀大喝一声:“刁民动武,攻击皇家亲卫,可杀!”
说着,便朝那小男孩砍去。
小男孩一闭眼,似是害怕,那婆婆尖叫一声扑向男孩,竟被活生生砍断了一条手臂。
百姓们大骇。
竟真真的推后了两步,那亲卫一见,嘴角一挑,很是不屑。
哼,刁民就是如此,只要你拔刀,他们便害怕。
正当那亲卫继续像老妇砍去。
却听牛二大喝一声,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杀我会宁百姓,我弄死你!”
随即暴起,众汉子也作势要冲。
那骑在马上的校尉统领微微一笑,好啊,终于动手了。
于是暴起与牛二战在一处。
大皇子交代了,若有机会,理由正当,当即杀了。
可说是迟那时快,眼瞅着那刀就要落于老妇身上。
只听“咻”一声响。
一抓型武器,后拖着长长的铁链抓向了那亲卫手臂。
“咔嚓”一声,那亲卫手臂被硬生生撕扯而下。
随后,一白袍公子持爪挡在老妇面前。
怒言:“身为大周官兵,当街虐杀百姓。”
忽而又一声起:“该杀!”
随即,一个黑衣汉子掠至,面带铁面。
手中一杆灰色棍子朝那断臂亲卫胸膛重重砸下。
亲卫一口鲜血狂喷,继而到底,惊恐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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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一瞬功夫,哪里来的二人?
也还没等多想,胸膛便被重重踩住。
是那黑衣铁面。
见此突发情况,亲卫们都停住了,就连亲卫统领也住了手。
只因为这白袍黑衣他们虽不认识,但这身行套,却是认得。
校事司,可校天下万事。
达官显贵避白袍,白袍一到把家抄。
正当这统领犹豫如何善了,却听黑衣汉子大怒问道:“大人,皇家亲卫,当街虐杀百姓,校事司可校否?”
一个凌厉却动听的声音响起:“其罪当诛。”
声音毕,铁棒应声而落,那亲卫脑浆崩裂,那声音主人也至身前。
见到此人,陈泽心下安然。
尹长腿来了。
只见尹大人此时满眼的怒意,那美眸中的眼神似是已扭曲了般,大声质问。
“许校尉,你可知罪?”
刚才那与牛二过招的统领大骇。
别人不认识,他是认识的。
在京城,谁敢惹这女阎王尹大人?
尹大人叫你三更死,二更保准抄你家。
许统领一抱拳:“尹大人,此事是……”
“住嘴!带人退去!回京之后问罪。”她不能让许统领把话说完。
许统领一愣,僵在原地,进退不得。
尹大人他怕,随便定个罪就能下了昭狱。
可大皇子他更怕,不需要随便就可以直接杀他。
且在此时,一匹快马来,马上之人大喊:“许统领,撤回吧。”
许统领见来人,心下一松,随即带五百——现在已是四百九十九名亲卫离开。
尹玥瑶见这在场的百姓,以及那失去一条手臂的老妇,心中无奈。
至于那黑白二人,自然就是谢必安与范无咎。
谢必安连忙上去,与老妇止了血,抱起送医。
尹玥瑶愧疚冲众百姓一鞠躬:“诸位父老乡亲,尹某代大周官家向会宁百姓致歉,婆婆一应医疗补偿,官府定当百倍谢罪。”
陈泽半天没有说话。
他动容了。
若没有这会宁百姓,此时他们怕都已被拉进哪个小树林砍了脑袋也说不定。
至于尹玥瑶……
合作而已,各取所需。
何况如今陈泽已对大周开始失望了。
在这陌生的世界,他拿会宁做了家乡,今天,家乡人也护了他这家里的孩子。
他知道,在这陌生的世界,若有一人可牵挂,那便是红姐。
若有一城可为家,也便是这会宁了。
陈泽想哭。
曾经自己艰难卧底时,每坚持不住,就想着身后还有祖国,还有组织,还有那九百六十万山河父老。
今天,会宁的父老乡亲同样给了他后盾,让他可以挺着胸膛的面对这乱世的一切。
他们或老或少,或男或女。
他们很弱,他们很沉默,但他们从未退却。
在这世界,陈泽已不再是无根浮萍。
种子扎进土里,生了根,无论多大的风,便再难吹动。
陈泽一抱拳:“诸位父老乡亲,陈泽无言以对,只此谢过!”
说着,向人们深深一礼,眼中含泪。
牛二等汉子也深深鞠躬。
百姓们见事已了,纷纷散去。
来时无言,去时无声。
他们习惯了沉默,但陈泽知道,沉默不等于没有力量,哪怕那力量很小。
尹玥瑶也向陈泽一礼,似有愧疚:“陈楼主,今日……”
陈泽摆摆手:“守城时,他们尚在京城逍遥。和谈了,他们却向自家百姓砍了一刀。尹大人,好自为之……”
言罢,陈泽众人离去,全然不理僵在原地、满眼怒意似要迸发的尹玥瑶。
这怒,不为陈泽的轻怠;这怒,只因尹玥瑶心中那深深的无力。
陈泽的话就像把刀子,硬生生扎在她心上。
她想改变很多,但她此时还做不到。
……
黄昏时分,夕阳斜照,更映得这会宁城的朝不保夕,一片萧条。
城外密林深处。
两架普通马车并排,两队乔装人马护持。
“纳兰王爷,事有变,且请相助。”
“好说,价钱合适,一切都好说。”
“会宁城可放弃戍边,永不驻兵,无论日后是否两国再战,会宁只做自由通商之城,不做兵家必争之地。”
“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