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的一天早上,醉仙楼早早地就开门营业了。人来人往的楼里,小姑娘们惊奇地发现自己病怏怏了好几天的师姐现在居然倚在二楼的栏杆上倾着身子懒洋洋地看着楼下。这是终于病好了?
其实月灵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嘴唇也没有血色,只是和之前几天相比心情好了不少。她俯身看着楼下忙里忙外的师妹们,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堕落下去了。
“指法不对。”
月灵边说着边侧身给身旁红着脸的小师妹纠正了指法,她轻轻一拨弄琴弦,一阵美妙的音乐就从指间流淌出来。
小姑娘看得一愣一愣的:“师姐好厉害!”
月灵勾唇一笑,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头:“好好练习。”
说完自己就像一阵轻烟一样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指导别的师妹了。
在别人眼里,月灵又回到了之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她,可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并没有完全走出来,就像是结了疤的伤口,表面上看起来是好了,实则留下的疤痕确是难以抹去的痛。
苏陌于她,亦然。
不过,这日子没了谁还不是照样过呢?月灵在不经意间听到苏陌迎娶秦家大小姐的消息时,端杯子的手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就溅了出来,她的手背瞬间就红了,她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月灵抬头看了眼窗外,漫天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飘着,她的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么快就到冬天了啊……今年这冬天怎么就这么冷呢……”
她低头轻轻抿了一口茶水,纤细的手用力地握住茶盏……
“师姐……师姐!不好了!老妈妈突然晕倒过去了!”
小姑娘晃晃张张地推开月灵的房门,满脸的泪水都没来得及擦:“师姐,你快去看看吧……来的医生说怕是……怕是熬不过今冬了!”
月灵大惊,急急忙忙地跑向老妈妈的房间,门大开着,远远地月灵就听见小姑娘们不争气的哭泣声,她颤抖着迈进去,努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像他们一样哭出来:“妈妈……你怎么样了……能听见我说话吗?我是月灵啊……”
泪水含在眼眶里直打转儿,月灵狠狠地抹了一把脸,鼻子红彤彤的。
大概是听到了月灵的声音,老妈妈强撑着睁开眼睛:“月灵啊……你来了……”
即使气息微弱,老妈妈还是努力把话说完整,她转了转眼睛,冲着站了一屋子的小姑娘们安慰道:“哭什么……我这不还活着呢吗……”
站着的小姑娘听见她这么说都不再哭出声了,但还是偷偷地抹眼泪。
老妈妈又转头看向月灵,嘴角带着虚弱的微笑:“月灵……我走了以后这里就交给你了……”
月灵握紧老妈妈的手,忍着眼泪,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
老妈妈放心了一些,接着又道:“忘了他吧……”
月灵本以为没有人会知道自己还记着苏陌,但是今日听见老妈妈这么说,她立刻就知道了老妈妈口中的那个他是谁,原来,自己以为把伤口隐藏的很好,但是,自己的亲人却看的很清楚。
她的泪水没有忍住,顺着脸庞滑落,花了妆:“妈妈……你别说了……月灵什么都听您的……都听您的……”
老妈妈听见她这么说,心里的最后一块石头这才算是落下了,她微微闭上双眼,对着月灵气如游丝地说道:“行了……你们都出去吧……让我静一会儿……”
月灵替她掖好被角,领了一众姐妹出去了。
她抬头看了看这灰蒙蒙的天,还有这连着下了三天的大雪,心情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这个冬天实在是太难熬了……”
大雪很快便落了一层新的,将几人经过的脚印给覆盖了过去,北风卷着苍雪,将这个醉仙楼变得更加冰冷。
老妈妈果然像医生所说没能活过这个冬天,几天后便匆匆离开了。
月灵穿着一身素白长衫,领着一众哭得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将老妈妈厚葬在后面的山上。她轻轻地抚摸着冰凉的墓碑,像是回到了很久之前自己刚来醉仙楼的日子,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也不懂,怯生生地睁着一双大眼睛,是老妈妈温柔地牵过自己的手教自己弹曲跳舞。
风卷起月灵单薄的衣衫,仿佛能够吹倒她那纤细的身姿,她将自己的脸贴在冰冷的墓碑上,嘴角带着柔和的微笑:“妈妈,你就放心吧,有我月灵一天在,我就不会让醉仙楼没有生意,那个人我也会忘记……你就放心的去吧……”
北风卷雪,昔人已逝。
转眼将冬天就过去了,春天不紧不慢地带着百花来了。
月灵自从掌管了醉仙楼便不再贪睡,每天早上早早地便起来练功,顺便给还在睡觉的小姑娘们准备早饭,她也确实没有辜负了老妈妈的嘱托,将醉仙楼发展的更加好了,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谁人不知长安城里最有名的戏楼是醉仙楼呢?
小姑娘们也知道 月灵管理整个戏楼是有多么不容易,于是更加勤奋的练功,倒是让月灵省了不少的心思,这才能偶尔出来逛个街。
月灵看着繁华的长安街微微有点失神,自从自己掌管醉仙楼以来真的是没出来逛过街,今天正好可以为那群整天嚷嚷着要新衣服的小姑娘们去买点衣服,顺便自己也逛逛着久违的长安街。
街上都是小贩们高兴的叫卖声,有卖糖葫芦的小贩摇着铃铛走过,经过她身前的时候问了句:“姑娘,要来一串糖葫芦吗?”
月灵看着那串晶莹剔透的红山楂,舔了舔嘴唇,伸手掏银子:“嗯。来一串吧。”
尝了尝这糖葫芦,倒是酸酸甜甜的很是可口,月灵的心情也好了许多,现在的自己倒是有几分不再是醉仙楼的管家而是普通人家的姑娘的样子了。
月灵来到自己熟悉的布料铺子前,抬头看了看没有变过的门匾,提起裙摆抬脚迈了进去:“云姨,我来啦。有没有新进的布料啊?给我拿来看看呗。”
月灵熟稔地说着,她和这里的老板娘云姨是旧相识,每次她有空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喝杯茶,这次她也以为只有云姨一个人在,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屋子中的另外两个人。
“苏公子。”
月灵只是偏着头愣了一下,随即挑起明媚的笑容,冲着那个久违了的老熟人点了点头。
苏陌没有想到还会再次遇见她,那眼里的惊讶掺杂莫名的情愫:“月姑娘,好巧。”
千言万语汇成一句无奈又暗含深意的“好久不见”。
倒是苏陌身边的华丽贵夫人将自己的手臂挽在他的臂弯上,娇声问道:“夫君,这位是?”
苏陌一僵,该怎么和她介绍月灵,说是他曾前爱得深切的女人吗?
倒是月灵扫了一眼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在苏陌身上的女人,轻笑着道:“小女子月灵。您就是苏少爷说的秦小姐吧?”
秦嫣然淡漠的看了身段妖娆的月灵一眼,纠正道:“现在是苏夫人。”
月灵笑了笑没有说什么。
苏陌本来还想和月灵再多说几句,但是碍于秦嫣然在旁边,终是没有再说什么。几个人的气氛瞬间变得尴尬了起来。
倒是云姨出来的及时,拉着月灵去看新出的布料去了,这才解了这尴尬的气氛。
苏陌看着月灵走远的背影,深知这一生两人终是成为了路人。
月灵从云姨的铺子挑了几块新鲜的锦缎出来后,便去对面的酒铺买了瓶女儿红,拎着酒瓶子,月灵轻车熟路地来到了郊外的湖边。
这里还是和当初一样,一点都没变啊,月灵照例给了船夫几块碎银子打发他走开了,自己划着船,带着酒,慢慢向湖中心划去。
船惊动了停在水面嬉戏的鸟儿,它们扑棱着翅膀向远处飞去,月灵看着它们,心里有一瞬间是羡慕它们的自由的。
划船划累了便躺在船上,打开那壶女儿红,毫不讲究的就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有酒顺着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她也只是用那一只闲着的手将它豪放的一把抹去,泪水混着酒就这样流入口中,有点苦涩,有点辛辣。
还剩下些许的酒,月灵站起身将酒瓶轻轻一斜,尽数将酒洒入湖中:“这杯酒敬过去洒脱的月灵,也敬过去那段美好的岁月!从今往后,月灵一生不再与苏陌相见,一生都呆在醉仙楼,直到死去!”
酒入湖心,誓言声声。
湖边的芦苇随风飘动,船上传来船夫的吆喝声,月灵单薄的身影在这湖中微小的就像是一粒沙子。
风起,缘灭。
月灵的后半生真的履行了誓言,她没有外出过醉仙楼,一生都待在这里,平日里就打点着楼里的琐碎的事情,夜里就读点古书,等到自己看困了就吹灭了蜡烛睡觉。
日子这样流水般过着,倒是也乐的清闲,之前叫自己“师姐”的小姑娘们不是寻到了好人家嫁了,就是还留在楼里帮着她打点着楼里的生意,现在楼里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有月灵自己还坚持着。
“又是一年冬天了啊……”
月灵现在窗前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突然间就有点感慨,一晃这么多年就这么过去了,时间过得如此之快,自己在这时间里走的匆匆忙忙,不知道丢失了多少人。
她眼里蒙上了白茫茫的大雾,自己好像想起来了很多,想起来了小时候的自己,想起来了好赌的爹爹,想起来了那个黑色的雨夜,想起来了对自己温柔的老妈妈,想起来了那个自己曾经深爱过的男子……
自己这一生过的确实也太快了些,但是,她却经历了这么多,多的让她现在都有点记不太清了……
她轻轻伸出手,枯瘦的手接住了飘落的雪花,晶莹的雪花落在掌心,有点彻骨的冰凉……
月灵觉得眼前有点模糊,迷茫中好似看见苏陌冲着自己伸出了手:“月姑娘,可愿意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月灵娇羞的笑着将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中:“我愿意。”
第二天,给月灵送早饭的小姑娘敲了半天的门也不见有人回答,于是便推门进去,“嘭”地一声,餐具摔碎在地上,小姑娘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失声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泪水流了一脸:“月姑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