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看着文洋那双清澈的眸子，年老爷子竟忽然有些心虚。

他虽然感觉到文洋的话中有话，但是还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我的确是这个意思。”

“那么，爷爷，做错了事情，是不是就应该承担相应的后果呢？”文洋又问道。

“这……是……”年老爷子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生为一家之主的他，实在没脸说出犯了错也可以不承担后果的话来。

“既然这样的话，他们因为互相谦让而失去了这个机会，是不是也该自己承担这个结果呢？”文洋的脸上依旧挂着温润如玉的笑容，可说出的话来，却带着一抹咄咄逼人的味道。

“话是这么说，但你们毕竟是兄弟呀。这兄弟之间又哪有什么是非对错呢？”年老爷子被文洋看得脊背发凉，不由自主地往后挪了挪。

“既然是兄弟，那我们三人谁当上官大人的学生，又有什么区别呢？爷爷，你不是说过么，我们年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有一个人当了官儿，其他人就都可以沾光的。既然如此，爷爷又为何非要让我让出这个位置呢？还是在爷爷心里，我其实和他们的份量是不一样的？”文洋竟出其不意地打起了感情牌。

“这、这怎么会呢？”年老爷子虽然根本就没有把文洋当成自己的亲孙子，可这样的话，他却是不会告诉文洋的，“爷爷只是觉得文鸿和文渊他们读的书多一些，成功得也就更快一点儿。这样一来，爷爷也能早点儿看到你们光耀年家门楣不是？爷爷老了，等不起了啊。”年老爷子边说，边还用力地咳嗽了两声。

瞧那凄楚的模样，倒还真像一个已经垂暮，却还心愿未了的可怜人。

“那爷爷是希望有一个孙子能光耀门楣，还是希望我们三个都替家族争光呢？”

“爷爷当然是一样你们三个都有出息了。”这句话，年老爷子倒是没有说谎。

他的确希望年家的子孙都能有出息，只不过，他对年子富一家根本就没有抱有希望罢了。

“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更应该拜上官大人为师了。”文洋一本正经地说道。

许氏见文洋说了半天，就是不肯让出学生的位置，便也恼了起来。

“文洋，你哪来这么多的废话？”许氏不耐烦地说道，“你爷让你让，你就让出来就是了。”

文洋却是连看都没看许氏一眼，依旧冲着年老爷子道，“爷爷，你觉得，如果文鸿哥和文渊弟弟没有成为上官大人的学生，那他们还有可能考上科举么？”

“当然可以了。”年老爷子一脸笃定。

毕竟在上官大人出现以前，文鸿和文渊跟着钟秀才学的也挺好的。

“我也是这么觉得。文鸿哥和文渊弟弟这么聪明，即便没有上官大人，也一定能高中状元的。”文洋无比违心地说道，“但我就不一样了。爷爷，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笨，又没读过几条书，如果上官大人不收我为学生的话，那我可能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中个秀才了。所以爷，您看，既然文鸿他们不用上官大人也可以中举，您还不如把这个机会留给我呢！如此一来，我们兄弟三人都能考上科举，不是更好么？”

“这……”年老爷子犹豫了一下。

不得不说，文洋的提议十分诱人。

在乡下，一家能出一个秀才，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如果他的三个孙子都高中了的话，那他这个外来户从此就可以在赵家村扬眉吐气了。

没准，他还能做个族长什么的呢。

“爷，你别听他胡说！”文鸿见年老爷子的神色有些动摇，忙开口道，“文洋他就是想自己独占这个机会，爷你可不能上他的当啊。”

文鸿心里明白，就算自己真的成了上官大人的学生，恐怕也是没办法高中的。

但是，他可以不中，但文洋一定也不能中！

“文鸿哥，我怎么是胡说呢？”文洋不以为然地说道，“我说的可都是实话啊。”

“根本就不是实话。”文鸿反驳道，“爷，你想想，如果我们能成为上官大人的学生，那我们将来可就不止是能考上举人了。爷我跟你保证，如果我成了上官大人的学生，将来，我一定考个状元给你。你是想要三个举人孙子呢，还是想要一个状元孙子呢？”

反正年老爷子也活不了多久了，他考不考得上状元，又能怎样呢？

“状元？”

年老爷子听了这话，眼睛里立刻闪出了一缕光芒。

这状元可是文曲星转世啊，那是神仙！

谁家要是出了个状元，那可真真是祖坟上冒了青烟了。

可是，这状元哪里是这么好考的呢？

即便他对文鸿和文渊这兄弟俩寄予了厚望，可他还是不觉得他们真的能考上状元。

但文鸿既然这么说了，年老爷子当然也是想试一试的。

毕竟，文洋到底能不能考上举人，他一点儿也不在乎。

“文洋啊，”年老爷子咳嗽了两声，语重心长地说道，“不管怎么说，文鸿也是你大哥。他若考上了状元，对你的将来也有好处不是？我看啊，你就把这个机会让给你文鸿哥好了。当然了，爷也知道这样是委屈你了。不然这样吧，我让文鸿把他从上官大人那里学到的东西都一五一十地教给你如何？”

年老爷子觉得，如此一来，文鸿还能借此巩固一下他当日所学的知识，实在是一件一举两得的事情啊。

“爷，你都把话说成这样了，我还能不让么？”文洋顺从地笑了笑。

“哥！”白露诧异地看了文洋一眼。

年子富和林氏虽然没有开口，但他们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也已经暴露了他们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小妹……”文洋温柔地看了白露一眼，转而看向了年老爷子，“不过这事我答应了归我答应了。上官大人那边，恐怕还是得文鸿他们亲自去说的。”

“爷。”文鸿急急地叫了一声。

他又不傻，当然知道上官大人不会同意收下他的。

“文洋啊，你大哥脸皮子薄。他不好意思去找上官大人，所以这件事情，还是要麻烦你啊。”年老爷子慈爱地说道，“爷的意思呢，是你主动去跟上官大人说你不想做他的学生了。如此一来，上官大人就只能在文鸿和文渊之中挑选一个学生不是？”

“爷，这怎么能行呢？”文洋摇了摇头，不赞同地说道，“上官大人他可是从皇城来的。这皇城里的大官儿，脾气可都大得不得了。万一到时候他因为我不愿意当他的学生而恼羞成怒了可怎么办？当然了，如果能用文洋一己之身求得上官大人的原谅，那文洋自然是心甘情愿，在所不惜的。可是，文洋怕他会迁怒于你们啊。到时候，上官大人可不会管我们到底有没有分家的。如此一来，文洋岂不是成为老年家的罪人了？”

“有这么严重么？”年老爷子心下一惊，细细想来，倒也觉得文洋的话有几分道理，“那、那可怎么办才好呢？”

他虽然想让文鸿考状元，可却不希望自己被此事牵连啊！

恐怕连年老爷子自己都没有发现，从文洋开始说话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掌握了所有的主导权。

而后的每一步，他都只能照着文洋说的去做了。

“其实办法倒也简单。”文洋认真地分析道，“上官大人的气性虽然大了一点儿，但也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只要爷你带着文鸿哥他们去给上官大人道个歉，再稍微表示表示，想来，上官大人一定会原谅他们的。到时候。我再提出将这个机会让给文鸿哥，这不就水到渠成了么？”

“爷，我不去。”文鸿怕年老爷子真的会答应文洋的要求，急的直跺脚。

若是年老爷子也去了，那他这些年不学无术的事情，可不就露馅儿了么！

“文鸿，这不是你率性子的时候。”年老爷子思量再三，还是打算照着文洋的话去做。

毕竟，这种做法没有一点儿的风险。

就算上官大人到时候不肯原谅文鸿他们，有文洋在，倒也不至于竹篮打水一场空。

“爷。”文鸿还想再争辩几句。

但文洋却并不打算给他争辩的机会，“爷，我看，我们先回去了，你再和文鸿他们商量商量吧。不过道歉这种事情，还是越快越有诚意。”

“嗯。”年老爷子应了一声，挥了挥手，便让文洋他们回去了。

……

回家的路上，白露忍不住笑了好几次。

“小妹，有这么好笑么？”文洋垂眸，双脸微微泛红。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年老爷子对峙呢，虽然结果是他胜利了，可这过程，到底是不太光彩的。

“不、不好笑，一点儿都不好笑。”白露虽然这么说，可仍然笑得合不拢嘴，“大哥，我怎么不知道你竟然这么会扮猪吃老虎呢？”

“小妹！”文洋嗔怪地看了白露一眼。

他哪懂什么扮猪吃老虎啊，他只知道，这种方法，对付年家的老爷子十分有效。

当然了，在很多年后，文洋才渐渐发现，对付老爷子的这一招，在官场上也同样奏效。

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在在官场中谈笑风生，如鱼得水。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当下，文洋只觉得自己胜之不武，心虚得厉害。

可就在此时，谷雨却忽然指着家门口道，“那不是四叔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