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白露听见年子富的声音,不由得愣了一下。
木然的眼神里,掠过一抹带着担忧的诧异。
她注意到,年子富的袖口还映着一串暗红色的血迹。
是受伤了?还是陈县令因为自己的守口如瓶而恼羞成怒,对年子富用刑了?
年白露很想上去问一问年子富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
眼下,余璆鸣和文洋还没有找到能替自己洗脱罪名的证据,她能做的,也就是继续装疯卖傻了。
年白露垂下眼眸,再抬头时,眼里依旧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生机。
看着这样的年白露,年子富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闺女,闺女你这是咋了?”年子富拼了命地想去靠近年白露,却被几个衙役连拖带拽地扔到了一边。
年子富动弹不得,只能挣扎道,“露儿,露儿你别吓爹,快跟爹说说话,说说话啊!”
见白露不说话,年子富又冲着陈县令吼道,“狗官,你们对我闺女究竟做了些什么?我跟你们拼了,跟你们拼了!”
可陈县令却是轻哼一声,丝毫没有将年子富放在眼里。
白露依旧没有动,亦没有开口,可指甲却已经嵌入掌心,留下了一个个月牙般的印记。
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向胆小懦弱的年子富竟然会为了自己咆哮公堂。
这,大抵就是亲情的力量吧。
白露其实很想哭,可是她不能。
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祈祷,祈祷余璆鸣能快点儿来救自己。
公堂上,陈县令忽然接触到了年白露的视线,心头竟忽然涌出一股烦乱的感觉。
也不知怎地,每每看见这个姑娘的眼睛,他总觉得有些心虚。
好在他现在已经找到了白露杀人的证据,只要白露签字画押,他的任务也就算了了。
“大胆刁民!”惊堂木落下,发出了正耳发馈的响声,“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年白露没有答话。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周围的纷扰都和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微风过处,吹起她额前的几丝碎发。
纵然她满身血污,可在阳光的照耀下,却依然高傲的如同天边的仙子,遗世、独立。
陈县令拧了拧眉,还未发话,魏捕头便已经十分有眼色的站了出来,一脚踢在了白露的腿上。
白露倒也没有躲,就这么硬生生地跪在了地上。
面上,没有一丁点的苦楚。
如果不是看见方才白露在见到年子富时那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只怕魏捕头也会觉得白露是中邪了呢!
“死丫头,你就别装了!”魏捕头在白露的耳边落下了一句阴森森的话,转身便去了陈县令的身边。
闻言,白露心下一沉。
她还在思量该如何应对魏捕头的时候,就听见了陈县令那几乎是怒吼一般的声音,“年白露,你可认识这布包里的东西?”
可回应他的,却是年白露长长久久的沉默。
看着年白露那副淡漠的样子,陈县令怒意愈盛。
他纵横官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耍的团团转呢!
他倒是要看看,究竟是这丫头的道行深,还是他这个做县令的手段高。
“来人呐,给我撬开她的嘴!”
陈县令话音刚落,两个衙役便禁锢住了年白露,随之而来的,便是一连串的耳光。
淡淡的血腥味在白露的口中蔓延开来,可她却依旧神色如常,不哭不闹、亦不挣扎。
倒是年子富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闺女被别人欺辱,恨不得上去和这些衙役拼命。
可惜的是,此刻的他根本就动弹不得。
许是年子富的声音太过凄厉,又或是白露的样子实在令人怀疑,衙门外看热闹的百姓唤议论了起来。
“堂上审的是谁啊?怎么还没说话就开始用刑了呢?”
“谁知道啊!我好像听说她是什么早点铺子的老板娘。”
“老板娘?不会吧?这丫头才多大啊,就是老板娘了?”
“你懂什么?这有钱的男人可不就好这口嘛!你看那小脸嫩的,我要是男人啊,别说是铺子了,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给她啊!”
“她婶子,你可别在这里瞎说了!那丫头的身上可还有命案呢,你当心犯了忌讳!”
“啥?她真的杀人了?不过这也难怪,看她那副狐媚样子,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不是嘛!你看看她那腰,还有那胸前的两坨肉……啧啧啧!年纪这么小就这般不知道检点,像这样的人就活该被浸猪笼……”
可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了一声不一样的声音,“胡说!露丫头她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她、她不可能会杀人的!”
说话的,正是在集市上卖米粮的大娘。
“柱子他奶奶,你认识这丫头?”豆腐西施好奇地问道。
“辉子媳妇,你仔细看看,这不就是露丫头嘛!前阵子,你不是还在她手里买过两条帕子呢么?”
“是她啊?”豆腐西施愣了愣,好久才喃喃道,“不对啊,我记得那丫头可伶俐了,这会子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
“可不是么?我也纳闷呢,这好好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卖米大娘叹气道。
“什么?这真的是露丫头?”有人诧异地问道。
这白露在白沙镇上摆了很长时间的摊,因着她待人和气,又从不和客人斤斤计较,所以大家对她的印象一直很好。
如今听说堂上跪着的那个人竟然就是白露,皆是一脸震惊。
这么爱笑爱动的小丫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这丫头不会是中邪了吧?”宝儿她娘阴阳怪气地说道。
上次白露在集市上卖帕子害她丢了这么大的人,这笔账,她可还一直记在心上呢!
“你才中邪了呢,你全家都中邪了!”豆腐西施没好气地看了宝儿她娘一眼,“我看啊,露丫头八成是被滥用私刑了。”
“辉子媳妇儿,”卖米大娘拽了拽豆腐西施的袖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小声点儿!”
豆腐西施吐了吐舌头,这才意识到她方才说错话了。
可这话说出去容易,收回来可就难了。
一时间,百姓们纷纷议论不已,皆说陈县令这是要严刑逼供,屈打成招。
听着百姓们的议论,白露这才松了口气。
她之所以装疯卖傻,一方面是为了躲避陈县令的私刑,而更一方面,便是想要自己的这种异样引起百姓们的注意,利用舆论,逼迫陈县令不能轻举妄动。
果不其然,陈县令听了百姓们的话,脸色便不好看了起来。
他知道,如果这个时候他再对年白露用刑的话,只怕会引起民愤。
虽然他并不在意老百姓的看法,可是年白露的身后还有个爱管闲事的上官大人呢!
若是上官大人知道自己对年白露用刑了,自己的仕途之路也算是走到头了。
可如果他不逼供的话,又如何向纪知府交代呢?
正当陈县令一筹莫展的时候,余光却忽然落到了年子富的身上。
陈县令双眼微眯,忽然就有了主意。
这丫头不是愿意装傻么?
他倒要看看她究竟有没有这么铁石心肠。
“来人呐!”陈县令一拍惊堂木,指着年子富道,“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妨碍公务,咆哮公堂的刁民!”
话毕,年子富便被推倒在地。
板子的声音和年子富的叫声交织在一起,重重地落在了年白露的心头。
她虽然没有去看年子富,可眼睛却渐渐红了起来。
刚到这里的时候,年白露其实是瞧不上这个胆小懦弱又愚孝的“亲爹”的,可是日子久了,年白露才真正地感受到了年子富对自己深沉的爱。
这份爱,丝毫不比上辈子她亲生父母对自己的爱逊色。
年白露眨了眨眼,睫毛上已经泛起了泪光。
而此时,年子富却已经痛得晕了过去。
“去,拿桶水,泼醒了继续给我打!”陈县令一脸阴狠。
今天,他非逼着年白露开口不可!
年白露听着陈县令那势在必得的声音,默默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
既然他们早已看穿了自己的把戏,那她也不用再继续演戏了。
“住手!”年白露冷声道,“有什么事情冲我来就好,何必为难我爹?”
不卑不亢的声音让陈县令微微一愣。
不过也只是一瞬,陈县令的嘴角便又翘了起来。
“好你个年白露,竟然装疯卖傻,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陈县令厉声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好好地教训教训这个亵渎公堂的刁民?”
闻言,两个衙役一左一右,死死地摁住了年白露。
眼看着板子就要落下,年白露赶忙道,“大人,冤枉啊!这公堂神圣无比,民女心生敬仰,这才说不出话来的,又怎会亵渎公堂呢?”
说完,年白露还无辜地眨了两下眼睛。
“你!”陈县令气极,可却又无法辩驳,只能恶狠狠地瞪了白露一眼。
他虽知年白露是为了逃避酷刑才装傻的,可若是揭穿她的谎言,那不就正好印证了百姓的那些话了么?
“大人,”魏捕头见陈县令被白露气着了,赶忙用眼神示意道,“审案要紧。”
他只想赶快收拾了年白露,好向纪大小姐讨了好处罢了,至于其他的,他可不愿多管。
而陈县令听了这话,这才冷静下来。
他指着案上那包东西,冲着年白露道,“本官问你,你可识得这包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