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迟了··· ···
他对她产生那些微不忍的时候，就已经太迟了。
倘若没有这个孩子，他还能饶她一命，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经常看她露出那种愤愤又无奈的有趣神情。
这样美丽的女人，这样生动的神态，本来，是很值得他手下留情的。
但是，太迟了。
“你说呢，顾主子。”
江临风眯了眯眼睛，他挥了挥手，就有个神色端庄肃穆的丫头上前，她手中的托盘上端正的放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顾霏吓得连声音都发起抖来，她使劲的眨巴着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善，更可怜一点：
“我，我，我说，江大人，咱们有话好说啊··· ···”
“你昏迷了三天。”
江临风端过药碗，用勺子轻轻的拨了拨，淡声道：
“这三天中，你因意图行凶，先伤嘉更衣，后伤圣上而被收监待罚，你兄长顾远道听说了这事之后，竟然大逆不道，想要带兵进京，这是死罪，圣上已经派兵处理了。”
派兵处理。
轻描淡写的四个字，却如同万均的雷霆，砸的顾霏脸色煞白，摇摇欲坠。
片刻，她才机械的开口：
“顾家，没了？”
“没了。”
江临风神色平静，点头道：“你本来可以不用死，无论是圣上还是我，都没有要赶尽杀绝的意思··· ···”
“本来？”
她忽而抬起头，过分苍白的脸上，唯有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竟是如同有熊熊的烈火在眼中燃烧：
“不想赶尽杀绝？顾家，可有一个人活下来？”
江临风沉默了。
而这沉默就如同掀开了书页，顾霏的脑海里几乎也是同时，就想到那些书里描写的惨状：
尸横遍野，从顾家淌出来的血淹没了门前的巷口，而顾远道，更是被活捉了之后凌迟处死，人头高悬在城墙上三日，向天下昭告着功高震主的下场。
是什么在她的身体里难过呢？
顾霏心想。
她难过的发抖，或许是因为占用了这具身体，又或许，是即使她没跟顾远道见过面，也依然能感受到他对她拳拳的呵护之情。
他没想造反的。
记忆里英武的少年拍着胸口，同她道：“妹妹你放心，只要妹夫对你好，这大楚的江山有哥哥在一天，就替你们守一天。”
可是真正的顾飞袂死了。
她顾霏，也到底没能改写这结局。
太迟了。
确实，是太迟了。
“··· ···我尽力了。”
江临风望着她的脸色，片刻，突然开口道：“顾远道，得了一杯鸠酒。”
“··· ··多谢。”
真心实意的，顾霏感激的看了江临风一眼：“多谢太傅大人。”
鸠酒，好歹能死个痛快。
“··· ···你晕过去的时候太医给你把了脉，你有了一个月的身孕。”
江临风轻轻搅动着碗中的汤药，接着道：
“或许对于别的妃子来说，身孕是报名符，但对你来说，这身孕一是犯了宁贵人的忌讳，二是犯了顾家的忌讳，三，更是犯了皇上的忌讳。”
“你宫中的侍女说你吐了皇上送给你的药，但是孩子，你留不住。”
“这是藏红花，喝下去，生死有命吧。”
江临风平静的将已经冷掉的药碗递了过去。
顾霏的脸色变了变。
她这具身体在宫中生活良久，自然是清楚这藏红花的功用。
怀孕了的女人若是不慎误食了藏红花，那就宛如催命符一样，死亡率几乎是十分之九，而侥幸活下来的那一个，也会落下一身的病痛，受尽折磨而死。
顾飞袂长年喝着孟千佑给的“补药”，身体早就虚的不行，现在这一碗藏红花下去，她几乎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难道，孟千佑还能希望她活下来吗？
平静下来之后，顾霏扯出一个有些虚浮的笑容，她二话不说，端起江临风手上的汤药，仰头就一饮而尽。
“··· ···”
江临风平静的看着眼前的女人。
藏红花的药效发作的非常快。
很快，女人苍白的脸色就开始有些灰败，她的双手先是死死的抓着身上的衣襟，汗如雨下，下身也慢慢的渗出鲜血。
她很疼，疼的想要大叫，疼的几乎想要发疯。
腹中那种痛感太过强烈，强烈到她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
“刺啦”
血肉被撕开的牙酸声在此时格外的清晰。
顾霏不动了，她有些愣愣的看着那把捅进自己胸口的匕首。
鲜血淋漓间，疼痛似乎也没有那么激烈。
片刻，她艰难抬头，对着一脸平静的江临风感激一笑：
“谢··· ···谢谢··· ···”
女子的声音虚弱而感激，如同一阵柳絮，被风一吹，就轻飘飘的散了。
良久。
久到蜡烛都快燃尽的时候。
江临风才面无表情的抽出匕首，女人的鲜血已经发凉，却仍是一滴滴，滴落在他的锦靴上，他却似乎没有看见一般。
他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伸出手，平静地摸了下女子已经冷下去的脸：
“可惜。”
“··· ···主子既然不舍，为何不再等等，顾氏若是能挺过去藏红花的药效··· ···”
一边的丫头忍不住开口问道。
“温婉宁在藏红花里加了药。”
江临风平静道：
“她不会放过顾氏，我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跟她过不去。”
“··· ···是属下多嘴。”
做宫女打扮的踏雪跪下去，行礼请罪道。
但她心里仍是有些唏嘘。
屋内没有人再说话，过了片刻，她便偷偷的抬头，只见自家主子一脸的平静，仿佛不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只是··· ···
当真是没必要吗？
她望一眼江临风被鲜血染红了大半衣襟还浑然不觉的模样，也在心头叹了一声：
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