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檀木香的味道,袅袅烟熏从雕木桌上的香炉里冒出,朴素清冷的屋子白色薄纱在阵阵风中缭乱飘渺。
屋子甚是简朴,甚至不能说简朴,已然到了简陋的模样,只有一塌,一桌一椅,桌上放着雕花香炉。
可闻着这香味,似是西域来的,也不似寻常人家用得起的,与这屋子的桌椅极是不配。
窗间罅细漏下光来,昏暗中偶有光色,一切都显得清冷寂静,可以清晰的看到空气里弥漫着的灰尘在光阳下熠熠生辉。
素色软塌上有纤细的身影侧卧着,辗转之间,偶尔传来阵阵咳嗽声。
“咳咳……”她忍不住咳出了声,身体抖动几番,伸手无力,勉强拿手帕掩着嘴角。再抬手,那青丝帕子上已经是满满的血色,仿若一朵朵血红色的花朵。
闭上眼,翻身仰躺着,勾唇苦笑一番,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她再哭不出来,再没了眼泪,此生如此罢了,不愿再这样苟活人间了,哪怕是此时就命赴黄泉也别无所念。
不,不不,她还有晟儿,这红尘千丈,她独独是放不下她最心疼的儿子晟儿啊,若是她走了,她的晟儿怎么办?别人会不会欺负他?他的爹爹会好好照顾他么?
心头一阵绞痛,一股子血气朝上涌,她想要捂住心口,却发现再没有力气了。
整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寥无人气,冰冷的像一座坟墓,传信的人已出门有多时了,还未归来,莫非是被截住了?
若是被他知晓了她私下去传了晟儿,他会心软让晟儿来么?
心里乱糟糟的想了一番,突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很熟悉,就像是多少个夜晚,她的梦里,都是听到这样的脚步声慢慢靠近着的。
听闻声音,几乎是扑着强撑起来。
是她的晟儿来了么?是她的晟儿么。
“晟儿……”她慌慌张张喊着,可是声音太过虚弱,就像蚊子在哼唧哼唧着。
“晟儿……快到娘亲这里来……”她挣扎着睁开眼,却只能看到一层一层的薄纱后面一个不甚清楚,又万般熟悉的身影。
“朕早就说过不允许皇后见太子,皇后你这样偷偷暗召太子是为何?”那个冰冷的声音,比世上任何一种声音都要恐怖。
她的心头一颤,张张嘴,像是要解释些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
贵为皇后,却落得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办法见上一面的下场,这般的可悲,不全然是她一手寻得的么。
只不过是想要见自己儿子一面,千万母亲都会这样想,这是为何,需要理由么?
像是心软了,来人身影顿了顿。
“朕……”那个声音依旧带着冰冷,如他一贯的作风,就算她在他身边守候了多年,一股子热情捂到变成寒冰,都没能捂热他这块硬石头。
她放弃了,真的,她放弃了,相互痴缠这么多年,相互伤害相互憎恨,那又何必再相见呢,一口气没能补上,又软瘫下去。
她不过是想要在命数尽了之前,再见一面她的晟儿罢了,这样卑微的愿望,他都不愿意给她实现。
“咳咳。”她忍不住再咳出声,侧身,一口血雾喷到了地上。
“你怎么了!”身影慌乱一阵,急忙撩起薄纱,想要过来。
可是她害怕见到他。
“别过来!”她已经很虚弱了,说话几乎耗去她的全部气力,虽然声音很虚弱,可是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坚定,不再给他任何机会。
他听到这话,动作不由的一顿。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她云一诺用了一世年华,却依旧没能看懂他,可是,她已经没有任何兴趣再去看懂他了,此生过后,两人互不相欠,互不相念。
她不过是想要再见一眼她的晟儿罢了。
“冷登雲……”哀哀切切的声音,自从她来了这冷宫之后,自从她知道她全家被灭之后,自从她被禁令不能见她的儿子时,她便再没有这样,毫无顾忌的喊过他的名字。
“冷登雲……”千言万语如鲠在喉,多年来的一番委屈仿佛就在喉间,到了此时确实真真无言。
她再无话可说,对他,她别无所求。
抬着的手无力的滑落,头脑一片发昏,反而没了疼痛。
只是目光所及之处渐渐都染上了血色,清冷的孤独的房间,都带上了暖暖的血色,最后又都将落入黑色之中。
“阿诺!”人影急奔进来,他的声音带着担忧与惶恐,担忧,一手温暖将她滑落冷凉的手裹入手心。
他的容颜落入她最后消失的视线中,伊人美哉,容颜未改,只是眉间紧皱,那鬓间也沾染了雪色。
许是她听错了吧,他怎么会担忧,怎么会惶恐呢?
不想再去想了,她累了,就这样吧,不要再喊她了,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阿诺!阿诺!”谁在喊她,朦朦胧胧中谁在搂着她,又是谁,泪滴到了她的脸上。
就这样罢,不闻,不问,不思,不念。
魂魄出窍之时,往事走马观花。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当年,回到春色诱人的那一日。
她云一诺敢爱敢恨,敢作敢当,从不悔过,而如今,她终也是后悔了,若,没有初遇的那一日……若没有那日,就好了。
“小姐……啊,不,少爷,你坐进来些罢……”侍女云燕乔装男子,有些不习惯,一心照料着主子。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调皮坐在酒楼栏杆,穿男装都习惯了,在家中也喜好着精炼的男装,被爹爹教训了好几次都没有改过来,只是现在出门了,不得不戴着碍事的斗笠纱帘,手上提着一坛好酒,甚是无聊。
早就听说今日西疆班师回朝,她好不容易偷偷溜出来,原也不过是兴趣使然,家中管教恼人,她早就想要出来透透气了。
包了间上房在这大道楼上,四处张望,看能不能从那一排归朝战马里瞅出自家兄长一匹。
要知道,她可是好几个月都没能见到自家那个油嘴滑舌又异常疼爱自己的哥哥了,不知道这次回来又给自己带了些什么好玩的东西。
要不是哥哥说自己年纪太小武艺还没能练习到位,又只是个女孩子,战场不是女孩子该去的地方,这次她就偷偷跟了出去了。
不过倒也没关系,下次,哥哥答应了,下次她就可以跟着出去了。
盔甲战马叮咚声,为首的他戎装铠甲早就破旧了,可是那张脸却是神采奕奕,平视前方,同时用眼角的余光四处观察周遭情形。
瞅见了列队靠近,她赶忙的凑出去大半个身子张望,云燕在后面一声一声叫唤着小心。
突地一阵细风吹来,早春就是爱吹这样的细风,柔柔的没什么气力,可是打在脸上又有点寒意。
就是这一阵细风,撩起了半个身子都探在楼外的她的纱帘,顺势将斗笠掀翻掉下楼去。
她“啊”的一声,伸手想要捞回斗笠,却碍于手上的酒坛没能及时挽回,只得眼睁睁看着斗笠跌落下去,偏巧不巧的巧掉到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