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拂人心,盎然遍地,江南烟雨朦朦胧宛若女子撩起轻纱又悄然放下,只怪那日春色太美,蛊惑了人心,不然她断然是不会自此就陷入了冗长的追随中,为了那温柔一瞥,纵其一生凄惨冷淡。
少年好儿郎,银甲铁盔,保家卫国一身戎装,只是微微一瞥,目光扫过她。
只是那一眼,便勾走了她的魂儿。
一见倾心。
总觉着这世上没有满意的人,原来不过是没有遇到罢了,遇到了,只要一眼,她就知晓了,这就是她良人的模样了吧。
她想。
“不知轻重。”可是他留给她的目光不甚温柔,冷冷的打过。
踩碎的斗笠被她捡了回来,重新编织,始终不能变成原来的模样。
谁人都能看出他对她无情,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只要她对他好,他终究还是会怜惜她几分的。毕竟她终于成为了他的妻啊。
可是她心中的好儿郎,念着的良人才子,心中却只有满怀的天下罢了。
新婚之夜未曾掀开她的盖头,婚后留恋烟花场所,宁可去宠爱烟花风月女子,也不愿多看她一眼。
偶尔赏赐的温柔,不过是美好下掩瞒的谎言。
若是不爱,又何必一次一次给她希望,再教她绝望呢?
纵使她做了再多再多,等到了,不过是冷宫夜夜的凄凉。
“冷登雲……”
她喊。
死前,能看到的不过是冰冷凄凉的白色,他鬓间已染上了白霜,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曾许诺相对良人白鬓,举案齐眉,不过一诺未曾千金,誓言都是丑恶的。
只是奈何帝王之家多薄情。
她对他终究是湮灭了最后一丝期待,再无言可对。
若是再给她一次一生,她断断不要选择他。
从此黄泉碧落,上天入地,沧海桑田,再不相见罢了。
再不相见,再不相见,可是谁人又知道天意弄人,她左挡右避最后还是见到了他。
心中的悸动还在,却不敢再靠近。
就算前生两人爱成了仇,她爱他爱到了恨他,却也未曾想过到了今生要咒他死。
他死了么?
他怎生会死呢?
阿诺奔了出门,只见家家户户挂起了白番。
顺手扯起一个拉着准备挂上去的小伙儿。
“你在做什么?你挂这个做什么?”
小伙讶然,继而面容愁苦,几乎是要哭了出来,说着就撸起袖子擦了擦眼角。
“我们的将军……”
“你从哪里听来这样的混账话!戎将军为了你们为了西疆做了多少事,你们怎生可以……”
阿诺知晓自己不该说,不能说,可是忍不住,心里头那点疼痛不断扩张变大,遍布全身,几乎麻木起来。
“这,前线已经有人传话回来……”小伙说着就不愿再说了,只是挣脱开她的拉扯,准备爬上梯子。
阿诺发疯似的撕扯着瓜的白番。
“不许挂这样不吉利的东西,谁说你们将军……怎生可能!不许挂!”
小伙愣了一下,跟着她抢了起来。
旁边的小孩童见着她这幅疯模样,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诺还在撕扯着,旁边的店家上前拉她,都是不能,全然被阿诺甩了开去。
“我们德将军,我们自然是爱戴的,你这般又是如何!我们心中莫非不痛么?”旁边有老人已经泪眼纵横,上前来劝。
“这样的混账话为何要听?你们的将军如何会……”
阿诺终究还是说不出那个字,她越是害怕说出那个字,越是知道自己心虚不敢说,可就是越是心虚,那就越说不出。
“我为何要信你。”
他的眸子是墨色的,在阳光下会反射出金色的光芒,摄人魂魄般,只要一瞧心神就再也回不来了,从此为他是用。
可是他看向她的目光,从来都是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眸里倒影着的是她,却又不是她,他像是在看着她,可其实总是越过了她,看向了壮阔大好山河。
“我拿下江山,全都给你。”他眼睛亮晶晶看着她。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疼爱你,又疼爱谁呢?”
“举案齐眉,白首相老。待我儿成长立业,我们就云游天下,闲云野鹤神仙眷侣。”
为了他偶尔伪装出来的温柔,为了那一点点光芒,要她如何都是好的。
你说你要江山,你要我便替你拿。
你不是要太子的翡翠么?
你不是要德亲王的纸状么?
你不是要云家的兵符么?
只要你肯看我一眼,你要的,全都给你,只要你需要,我都给你,都给你。
我爱你那般的久,久到忘了如何爱自己。
为了那一点点柔情,就算是自己满身的伤痛,也不愿你死了。
不愿,你死了。
冷登雲,你还没有为非作歹呢,你还未曾夺得天下,你不可能会死的对吧。
你如何会死?你死了,我当真要恨你一辈子了,此生我就好好活着,满心用来恨你,你前生伤我那般深,今生连让我偿还一些都不能么?
云常息寻声找了过来,只见自家主子发狂似的在人家门前撕扯什么,急忙扑了上前。
“云,云将军,你在做甚?你在做甚?”
阿诺早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她的耳里,听到的不过是冷登雲忽远忽近的声音。
永远冷淡着,忽如寒风刺耳。
“你不过是棋子。”
“我何曾说过爱你。”
“你也是云家人。”
“云家有意叛反,我新帝登基,如何不要稳定朝纲?”
“孩子你不要见了。”
无论说的是什么,他都没有认真的看她,目光永远都是飘忽的。
每一字每一句话都是割在她的心上,纵使已然是前生的事了,可是一旦想起,又似就是历历在目重演一遍。
想起他,恨。
可是,又爱。
这教她如何是好?
云常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神情恍惚的阿诺带了回来。
阿诺跌跌撞撞被带回到了营地,小苗见了她这一幅模样吓了一跳。
“公子,这,这是怎生了?”
明明身上没有酒气,却是一幅喝醉了的模样。
“不过说了今日出门看看,刚刚就见他在外面撒疯。”云常息不是傻的,看到街上挂白番,看着裴副将莫名其妙去了东边,大概就能猜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没准就是戎将军出了什么事。
可是就算是戎将军当真出了什么事,自家主子这般的胡闹是为何呢?
小苗听也没听懂究竟是如何了,赶忙扶住步履不稳的主子,“刚刚裴副将送来了加急信函,说是只能亲手给云公子,那人还在前面等着……”
话还未说完。
阿诺突然清醒了。
“马上去。”
小苗怕主子还出什么事,连忙跟上前护在左右,可是阿诺似乎是瞬间清醒了,脑子里没了任何争吵热闹,前世今生,好像瞬间都明朗了起来,清醒的告诉她,该如何去做如何去做。
步履坚定,到帐前见到了送信的小兵。信函都是拿蜡封住的,融蜡的时候,阿诺心境出奇意外的安静,小苗展开信纸给她看。
微黄的纸在手上捏紧,可是阿诺的神情始终未变,不几会,拳头握紧,纸在手中缩成团子。
“通奸暗算,将中箭,不愈。”
不愈。
阿诺脑子里出其意外的清醒,信团捏在手上,不动声色。
“云将军……”云常息抱拳跪在地下,刚刚带着小姐回来时,她还挣扎那般的久,现在却是如此的冷静,着实不对劲,这信上,定是说了什么东边的消息,可是现如今看着主子的脸色,根本就不知道究竟是何事。
自然云常息也不会乱去猜度。
裴玉写这封信的意义何在?若是常人看着了,大概只是想到,裴玉不过是想要告诉她,将军战死罢了。
可是裴玉能说却不是多嘴的人,若是这样的消息,他根本没有心思同她说,现如今加急快件,不过是为了提醒她西疆城中也有奸细。
她始终恍惚,在猜测冷登雲是否真的死了,她不许冷登雲就这般死了。
可是真当他死了的消息传来时,她好像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的激动难安。
那是她曾经爱过的人,她用尽了力气爱的人,今生再相见却是这般的结局?
他死了。
这江山,她替他拿如何?
这样的念头盘旋在她心头,说不清究竟是如何作想的。这种可是弑君之罪,阿诺想了想竟没觉得不妥。
她是重回一世的人了,皇家大事她虽是记不清了,可是那些能扼住喉咙的关键,偶尔似乎还能梦见,毕竟她为他做了那般的多。他前生那般的追求帝王之位,最后,他也是当真的,得到了天下,得到了一切。
今生,这是他的遗愿,她替他做完可好?
“今夜有事。”阿诺不过浅淡的说了一句。
云常息在一旁愣了一下,接着立马接话。
“得令。”
一将之首出了意外,为了稳定军心,也不会贸然说出的。
裴玉是担心城中奸细,才特地用蜡封了信送回来,可是西疆城里却有人先行告诉了大家这个消息,明明是该掩藏的消息却给大家都知晓了,家家户户都挂上了白番。
令人敬佩的将军逝世了,爱戴他的百姓心中自然悲痛,更无论将领士兵了。
那小伙只说是前线的谁人,可究竟是谁人呢?裴副将都未曾带人回来,却有人特地先跑了回来散布这个消息。
意义何在?定是要扰乱军心,怕是军中真有奸细,特地回来告信,今日家家户户挂了白番,心中悲痛,缅怀将军,贼匪就此乱起事,里应外合端下西疆城。
好一局先下手为强的棋。
阿诺眉眼低了低,脑子里再没任何事情,立马召了云常息还有几个亲信将士筹划分配了今夜。
阿诺本来带来的就有三千人,前些日子刚来西疆不习惯,病了一些,这几日修养已经大好,裴玉手上原本有两千人,匆匆带去了一千六百,还余四百人。
当时陈达说起这东边贼匪时,说到大概摸出这贼匪原本不过是占山为王,百余人而已,这几年蛮子进攻太频繁,冷登雲没空搭理这边贼匪,疏于擒拿,却是助长了他们的气焰,算起来大概是有两三百人了罢。
而东边那山过于险恶,虽是只有两三百人,也是难以拿下。
若是冷登雲在那边出了事,贼匪气焰大涨,不排除有士兵叛变,能攻到西疆城这边,少说也有七八十人,虽说三千四对七八十,以多胜少似乎不是难事,可是一来阿诺刚刚驻守西疆城,本身队西疆城自然是不如多年在这边混迹的贼匪,二来这军中有奸细,可是阿诺并不知道是谁,地位到了如何,她的计划他们究竟知道多少,其三……也就是阿诺最担心的一点,这群贼匪迟迟灭不了,怕是顶上有人,来的还是京都的,这边的动静传到那边,不管是个什么都必然于她不利。
西疆城易守难攻,裴玉的四百人是在城中,阿诺遣了云常息带了一千人绕了城,自己带两千人守西疆城,为了不出现计划被奸细听取去的情况,阿诺分了三批吩咐,就像是往日驻守巡逻一样的,只是每一批的驻守的人得到的消息都是不一样的,每个门的消息也是不一样的,哪边出了事,立马就能知道是哪些人是奸细了。
阿诺也考虑到若是贼匪知晓了她今晚的消息,不入套怎生办,所以除了云常息和几个亲信以外,没有任何人知晓她晚上究竟是做了什么安排。
最终也证明了阿诺德心思并没有白费 ,到了后半夜,西疆城南门果然出现动乱。
这算是阿诺第一次正面的同贼匪兵刃交接,峡谷那次,若不是鹤城旁边提点,她怕是真的会傻傻上当,直接被劫了去也不是不可能,因为当时布局得当,几乎就是瓮中捉鳖,直接将那贼匪捉了回来。
可是此次就不一样了,当火光一闪一灭,黑暗伴着冷风伴着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当热乎乎的血溅到了脸上,阿诺的心也是一颤一颤的。
她自幼习武,可是就算是在前世,也没有杀过一个人,可是她无法思考,本能让她手中的刀剑不得不去抵抗别人刀刃的袭来,可是始终不敢将刀刃对准某个人,只能一味的躲避。
忽然一抬头,微弱的暗光下,只见一贼匪蒙面黑布已经被扯下来了,露出的面容正是今天白日里挂白番的小伙时,阿诺还是愣了一下,身行一顿。
只见青光白刃朝她飞来。
一旁斩乱麻的云常息见着主子这个样子,前来挡救也是来不及了,惊叫一声。
“主子!”
阿诺晃了神,就像是看到了前生她临死前那片白茫茫。
当阿诺反应过来时,自己原来已经手起刀落,正冲脖颈,一股血雾喷了出来,撒到了她的脸上,温热一片时,她的脑子已经如同陷入无比的白色中,只剩下了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