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血色染红了半边天,那算不上一场艰难的混战,因为阿诺事前的准备得当,云常息那一千人,不过是来晃了一把,堵住了贼匪出城的路。
可是这对阿诺是不一样的。
手上的刀剑已经染上了斑斑血迹,剑柄上已经被血浸得湿滑几乎握不住了。
这是不一样的。
她过了一生,几十年,都陪着那个人待在了京都,最远不过是被送到京都南城的寺庙里,说是让她修养,到不说是将她囚禁。
可是这一生,她不仅离开了京都,更是来到了西疆。
书上写了那般的多,真的一见却又是不一样的。
就如她心里那般的厌恶冷登雲,一想到他都会寒心,那些痛,她说了一千遍一万遍不要重蹈覆辙,真的到了这里,见到了那个人,她好像,又不再敢说得这般的满。
那都是不一样的。
云常息将残余党同都处理好了,跟站在一旁傻楞的阿诺汇报。
“……我方残损三百。”絮絮叨叨说了一些,阿诺不过是点点头,冷静得很。
她布下三批,在四个门共十二场,当南门纷争起的时候,其余三门是不做动静的,她带的是两千人,除去守城守驻地以及其余三门的人数,手头上还有两百人余,正好堵上贼匪,可是她明显低估了贼匪,按照刚刚云常息清理汇报来说,一共剿灭九十四人,活捉九人,加上混乱之中逃窜出去的贼人,来西疆城的竟一百有余。
还好云常息赶得及时,第二批和第三批人也迅速赶来,才成功的捉拿了大部分贼匪。
如若陈达所说,东边贼匪估约近三百,在西疆城折了一百有余,东边本身剿灭大多,肯定是将老巢灭掉了,现在就算剩下零零星星之火也难以再起大势。
云常息话毕,见着阿诺脸色不好,大概也能明白,毕竟这是小姐第一次出征,路上险境,她也不过是运筹帷幄帐子之中,这一次当真是正面交锋。
起初云常息是想要自己带着这些人守在西疆城,若是处理得当的话,根本不用小姐那一千人来。
可是阿诺偏是任性,也不知道究竟是如何想的,非要自己带兵守西疆城。
云常息自然是不会懂阿诺的心思,因为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她究竟是为何。
只是云常息安慰阿诺。
“云公子,今日您也乏了,贼匪已经剿杀,您先回去休息罢,这边的残局我来收拾就好。”
这一句话而已。
阿诺手中的剑再也拿不住,顺着砸了下去。
她终于剿杀了那群贼匪啊。
似乎又是回到了那一天,漫天飞舞的白色纸钱,她一身白衣,一步一步,抱着盒子走在前面。
多么凄惨,连个尸首都未曾拿回来,能给他的,不过是个冷冰冰的衣冠冢罢了。
他走之前,还笑着问她,想要西疆什么东西。
可是现在,拿回来的,不过是他头盔上残余的红缨罢了。
一步一步,从街上走过,议论,叹息,纷纷绕绕,她一句也听不下去。
那都是别人的事,别人所说的。
云将军战死。
一句话而已,就将他所有的赫赫战功都留给了青史,从此长存的不过是他的名字。
她最亲爱的哥哥,死了。
可是她连眼泪都没有,不是不伤心,而是,突然之间恍然无味,她还想笑着跟哥哥说,她寻到了自己的良人。
可是良人不爱她,哥哥也没再回来。
因为害怕啊,所以最开始忘了啊,因为太害怕了,所以如何也是想不起哥哥最后的结局。
可是邓娉不一样,她有执念,就算不必重活一生,也能心里感应到哥哥云子破的结局。
阿诺之所以下定决心要替哥哥云子破来西疆,同邓娉跟她讲了这事是分不开关系的。
原本她的性子不会和邓娉混在一起,现在她改变了一些事情,是不是也意味着她有机会就能够改变哥哥的未来呢?
可是啊,人算不过天呢。
又是贼匪呢。
究竟是哪个贼人呢?
是否因为她保了哥哥的命,就这样断送了冷登雲的命呢?
阿诺再记不清任何事,眼前只剩下高高挂起的白番,在灯火的闪耀下,飘荡不安。
此生,他就这样离开了她么?
等再度醒来已是第二日,小苗守在身边睡着了,她一点点动静,惊的小苗醒了来。
“主子,你觉着如何?”见她睁了眼,小苗很是懂事就将茶水奉上。
“无妨。”阿诺叹息。
“刚刚张副将来了。”
“嗯。”张青么?
他来作甚呢?
“张副将说多亏公子未雨绸缪,已经一举端下了贼匪的老巢。”
“嗯。”阿诺点头,犹豫了一会,“那戎将军呢……”
小苗沉默了会,“张副将未曾提起此事,只是……张副将他,他一身丧服。”
一身丧服啊,阿诺想想突然有点想笑。
她曾记得哥哥云子破与她开玩笑,说出征之人随身衣裳不仅有戎装,还有丧服。
她问这是为何。
哥哥不过笑着。
“不是你死了,便是你身边的人死了啊,吊唁时文人总爱穿丧服。”
她只当是笑话听听,现在想想,她根本就是不懂战争的残酷,非是尝到了苦头,才晓得痛苦一番呢。
“小苗,我有件事要求你。”阿诺轻声。
“主子这可折煞了奴婢了,有什么想要吩咐的直吩咐就好了,奴婢一定照办。”
阿诺目光冷清,望去了远处。
不久,只见小苗一身女装低着头,拿着一篮子的纸钱香火,匆匆离了驻营,大家都知晓云将军的婢女云燕,也不阻拦,随她四处去。
小苗也不晓得要去哪里,只是匆匆走着,过了守台,过了驻守的边线,七拐八拐,走到了远处的一地,终于停了下来,抬头一看,竟是阿诺的容颜。
不该说是阿诺的容颜,因为这人本身就是阿诺。
放下篮子,阿诺掏出纸钱,放到了地上。
西疆偏远,远不如京都繁荣,一股苍凉之味,天黑的比较早,远远都已经抹上黑蒙蒙的一片,一片贫瘠,连株高些的树都没有,只能看到远远近近的灌木丛,荒草漠漠,伏在地上,西疆这边土地不是土,是些沙石,基本没有什么草树。
远远有人家炊烟,袅袅飘飞,苍凉中竟有些生气。
阿诺跪了下来,拿出打火石,点起了纸钱,一片一片,放下,不言不语,只是静静的点着。
哥哥云子破就是在这片土地离开的,那是她最宠爱的哥哥云子破,被陷害,永远离不开这片土地了。
这般贫瘠的土地,哥哥那般爱玩的人,可能好好待着?
阿诺心里有些难过,却是哭不出来,她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想哪个人,可是她如何能说。
冷登雲。
你真的死了么?你的建国大业呢?你的江山社稷呢?
依旧清冷的眉眼,看向她时却和前世有了些不一样,他好像会了些小心机,故意留她不让她去酒宴,故意送她回去,故意让孟易凡送被子给她。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她的身份了是么?可是他为何不说呢?
冷登雲,前生你害得我病死寒寺,凄凄惨惨一生,今生你怎生开始变了,故意要我心中生了愧疚么?
“冷登雲……”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可是却说出了声。
“冷登雲……”她低着头,点着一张一张纸钱,她没有着丧服,好像是心里那一点点执念,只要不穿丧服他就还没死对吧。
不对,她为何一再想着冷登雲不要死呢?他前生待她那般狠毒,她为何还在微微的期待他呢?
她真的是在作践自己么?
作践就作践吧,人都已经不在了,说什么都不过是白费罢了。
她曾经唯一爱过的人啊,最爱的人啊。
终于不再了么……
“冷登雲……你曾爱过我么……”这个问题她在前生问过他很一次,就只有那一次,足够把她一切的骄傲都打回原形,变成最卑微的自己。
可是她浙西还是想再问一次,你可曾对我上过心?
“冷登雲,我是女儿身你早该知晓了吧……为何不揭穿呢……”她念念叨叨。
一张纸钱燃尽,灰飞烟灭。
“冷登雲,你还会再回来么?”她问。
空旷一片,只有她跪坐在地上。
他不会再回答她了吧,对啊,他从未正面回答过她任何问题呢?不管是前生还是今生。
“就算你伤我再深,为何我还是舍弃不下你呢……”
阿诺轻声轻语,自说自话,漫天飞舞的灰烬,飘飞,零落,化泥化土。
我曾说过黄泉碧落,再不相见。可是我现在还想跟你说,真是重活一生,我好像还是愿意见到你的。
就算告诉自己千遍万遍对你的憎恨,却永远无法改变一个眼神的期盼。
只是你终究不在了呢。
“冷登雲……”
阿诺轻声低吟着,一滴清泪缓缓滑下,滴落。
“一口一句冷登雲,你可何曾将我这将军放在心上了。”
清冷的声音,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磁性。
阿诺吓了一跳,惊慌就抬起头。
却只见,那她念念叨叨已经死了的冷登雲,一身白衣,亭亭而已,玉树临风,脊梁挺得笔直,宛如那傲气的青松,只是看向她的目光带着些不明所以的意味,还有些挑衅。
“你!你!你!”阿诺惊叫着,伸手就指着眼前的人。
这许是一场幻影罢!可是为何他的眉眼这般清晰,温润如玉,冷面玉将军。
“刚刚一口一个冷登雲直呼我其名,现在倒好,连个名儿都没了,直接是你了么?”飘然若仙的模样,若不是看错,阿诺着实看到了那双无情的眸子中竟带着微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