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弋太医,你可知罪!”纱帘后皇后娘娘威严的声音。
弋游跪伏在地,低下了头,皇后娘娘问罪,身边的侍卫一脚将她踢翻。
“你竟在邓妃娘娘的药里放了催生药!枉我高看你,特地将你派遣至邓妹妹身边。”
弋游一声不吭,只是双手被反绑在了背后,已经被捆打了太多了,身上已然是伤痕累累。
圣上坐在了旁边,眼眸里带着许倦累,鬓间已然是染上了白霜,岁月在这一国之君的脸上留下了太多的痕迹,睡在他枕边的美人儿实在太多了,而恍惚间就离去的美人儿也是不少。
这个邓妃懂事乖巧,模样俊俏脱俗,在他身边依偎着就像是一只只等宠爱的小猫,软软的伸着爪子,求他给她一点点爱恋。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他曾经宠爱的某位妃子,美若天仙,一颦一笑都勾人魂魄,娇笑轻喘,满心满眼都是姿色。
只可惜她太善妒了,温顺却桀骜,当时同皇后娘娘冲上了,同皇后娘娘同时有孕,孩子却在生出时夭折,自此心生刺激,只顾****辱骂皇后娘娘,皇上甚是宠爱她,却也架不住她这****胡闹,最后只能将其打入冷宫。
后来就连她是如何死的,他都不知晓,等他想起来多问了一句得时候,才得到回复早就病死了这等答复罢了。
这个邓妃,着实符合他的心意,温顺乖巧,你却猜不透她眼里究竟看着的是什么,就是这等得不到得撩拨,圣上对她越发宠爱。
只是红颜命薄,香消玉殒。
却没想到眼前这太医竟是害死公主害死邓妃的主谋者。
弋游气若游丝,浅浅笑了笑。
“是我做的,如何……”
圣上眉头微蹙,“邓妃博爱温顺,如何就开罪了你,非是害得她死了不可?”
弋游挣扎着想要爬起来,一个趔趄又倒了下去。
“邓府有过于我,我恨邓府……”这话不用说完,圣上自会自行作想,觉着是弋游同邓家的矛盾扩展到了邓妃身上罢了,只可怜邓妃这佳人儿。
弋游也没有说错,他就是恨邓府,活生生将他们拆散。
皇后娘娘神情不变,微微有些慌张。
“大胆,就这般竟敢残害皇家子孙,其罪当诛。”转头问圣上,“陛下,该把这罪人立马斩首示众才可!”
皇上早就不再接手这些事,一直都是玲珑公主皇后娘娘在背后主持罢了,既然皇后娘娘都说了话,他也不过是点头,起身准备离开。
弋游被押离,一路上,恍恍惚惚,没了什么痛楚。
心上人儿死时他就在一旁,看着却是无能为力。
“弋……”床塌上她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如何?”他蹲坐在床塌边,拉起她的手裹在手心,低下头,把耳朵凑到她的嘴边听她说。
“夫君……”轻微的声音。
“……娘子……”弋游拼命冷着脸,他的心在滴血,可是他一句话也不能说。
邓婷大限已至,面上反倒不是苍白的颜色,两侧脸颊沾染着微微红晕,一双漂亮的眼睛瞪得老大,痛苦在她脸上一遍一遍展现。
这个模样,半月前已经在她脸上见了一遍,再见一遍,却没能好受。
“夫君……”邓婷拼命喊着他,手冰冷无力,还在想着狠狠抓住他,可是她的用力,在他不过是搔痒罢了。
“我在的,娘子,我在的……”弋游握着她的手,朝自己脸上抚摩,来回抚摩,却无法再温暖半分。
“我……我,看到了,外面……”邓婷挣扎着吐出断断续续已经不成话的句子,双眼盯着屋顶,似乎真的看到了多少的外面。
弋游心疼,她得心上人,至死都没能真正看一眼所谓的外面,只是在邓府,在宫中度过了太久的生命,她就像是一只被关在金色雕花的笼子里,人们只看到了她锦衣玉食享尽了人间富贵,她在笼子里拼命啼血哭泣,别人却只夸她声音曼妙。
“弋先生,您说外边是什么样的呢?”邓婷天真烂漫,波光粼粼在她眸子里闪耀,充满了对围墙外生活的憧憬。
“邓小姐没有出过门么?”彼时他还有些迷惑。
“幼年时曾出过一次门会舅舅家,那次舍妹差点出事,自此再没出过门。”
弋游心生爱怜,想要抱抱眼前这佳人儿,可碍于身份场合,只能用眼神抚摸她。
“外面啊,很美,有太多的东西,山山水水,来来回回走动的人……”
“邓府也有山山水水,还有很多人。”邓婷不是很理解。
“那是不一样的啊,邓小姐可听过井底之蛙的故事?”
邓婷读了不少诗书,却没停过别的故事,只是摇了摇头。
“当一只青蛙窝在井底看到那一圈天空,就觉着那是全天下了。”弋游也无意嘲笑,只是调侃一分罢了。
邓婷玲珑巧心,自是听明白了说了什么,羞笑一声。
“弋先生你可是在调笑我?”
那时,邓婷笑的美艳,弋游只觉着天下美事都凑到了他的身边,满心满心觉着自己太幸运,遇到了这等的佳人儿。
“今后我带着你出那口井,带你去看天下。”弋游只怕说的太急吓着了她,委婉的,也不点破。
邓婷红着脸,点点头。
可是他终究还是没能护她周全,没能带她出了那口井。
“太医,我是如何了?”她眼睁睁看着他,他把着脉,脸色变了又变,过了好一会。
“娘娘这是喜脉。”他低着头。
“喜脉……”邓婷明显也是愣了一会,“可是……”
他叹了一口气,邓婷明了了是怎生了。
皇后娘娘不许她有孕,所以一直给她喝的药水中掺了避孕的,可是这等东西都是对女子不好的,久了可能还会败了身子,自他跟到了她身边,又如何忍心看着心上人憔悴,偷偷去了那味药。
“太医……这个孩子……”
“已是一月有余,脉搏还很微弱。”他解释,说着的时候几乎不愿睁眼,可是终究是无法改变。
弋游看那邓婷的眼神,先是迟疑,动摇了一会,终于回到了坚定。
“这个孩子,我要留着……”
“娘娘!”
“我知晓的。”
弋游不再接话。
这孩子,皇后娘娘定是不会留着的,可是她非要留着。
“太医,我撑不下去了,我真的,再也出不去了,这孩子,是我重新的希望,况且……”未完的话他也懂,这孩子,可能不是圣上的。
“娘娘……”看着自己爱着的人,看着可能是自己的孩子在她的肚里,他却只能唤她娘娘,疏远冷漠。
“这孩子,我要留着……”
他终究是护不了她周全。
弋游已经被拖去了牢房,人一把被丢了进去,接着锁链琐碎响起。
弋游被虐打太久了,根本都无力反抗,任由一把被丢到了地上。
这许就是报应吧,报应,报复他不仅无法护她周全,给她吃了最后的药的也是他。
邓婷倚靠在栏边,眼神有些空洞。
“皇后娘娘不会放过我和孩子的。”
他半跪在地上,心上人受着煎熬,他却无能为力。
“太医太医,我有个法子!”突然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邓婷忽然兴奋起来,只差抓着他就狂摇。
“若是我死了,若是我死了,皇后娘娘会不会就不再追究这孩子了?”
邓婷一想着就兴奋,想到了解救孩子的方法,整个人都欢畅起来了。听得弋游一身冷汗冒起。
“娘娘!你在胡说什么!”
邓婷压根就没再注意他在说什么,自顾自又想了想,“不行,不行,皇后娘娘不会放过孩子的,我要把孩子送出宫,我要把孩子送走,不能让孩子留在宫里。”
弋游心痛。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再能改变她的想法了。
只能在邓婷小小的心机下,勉强让孩子长大,先行早产,偷偷将孩子换出去,再过一段时候假装早产用死婴假装孩子。
“你无需死掉的。”弋游疼惜她。
只是邓婷眉目低垂,摇摇头,“这世上,没有查不出来的事,不会说话的,只有死人罢了……”
接着又抬头看他,“您可不能死,您答应要替我好生照顾孩子!”
他摇头,痛苦在脸上已然无法遮掩,邓婷却任性起来。
“您不能死,您不能死,那可是我在这世上最后的希望了。”
这薄凉的无法改变的世界,我她还留恋的,不过是心上人,不过是那个孩子。
那孩子,没准是她最爱的人的孩子啊,她不能出任何差错。
这凉薄的世间。
而能帮她做这些的,只有他而已。
给心上人吃了两次催产药,确实都是他啊。
看着可能是自己的孩子送了出去,经手的也是他啊。
最后看着心上人死掉却无能为力的人,也是他啊。
“夫君……”她喊着。
弋游知晓这已是无力回天,只能给她最后一点关怀。
“我在,我在。”我在又如何,只能眼睁睁看你死去罢了。
“婷儿练了好久的舞,就想跳给先生看……婷儿还想跟先生和弹一曲,婷儿,婷儿要去外面了么,婷儿……看到了看到了外面……”邓婷身子一颤,终于归于平静,只是双眼还瞪得直直的,有些可怕,那么漂亮的脸蛋儿,变得蜡黄不堪,原本美丽的脸上带着满满的都是奋力想要离开的模样。
掌心的手也不再用力抠他了,弋游神情黯淡,伸手将邓婷的双眼合上。
她定是去了外面了吧,他没能完成诺言带她去外面,至少她,她是自己去了外面吧。
弋游浑浑噩噩,睡睡醒醒,恍惚之间就像是见着了她。
或嗔或笑或发呆或害羞,初遇时的惊艳,再相处的点点滴滴,当他把手覆在她手上,羞红了的耳后根,眼睛亮晶晶如同星辰,望着他,一身粉色水袖,一舞一动一勾一提,身姿曼妙可人,她坐在身边,提笔写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然后偷偷看向他,问,“婷儿最是喜爱这句话了。”
宫中再相遇,眉目之间已然是带上了愁容,哀哀戚戚,唯有望向他的时候才会有些亮色,她依旧笑靥如花,可是那笑意不再到达眼底,只是清清浅浅一转瞬逝。
“这个孩子我要留下……”说这话的时候,他心头一痛,突地就发觉自己好像要失去她了。
只怪他无能,守护不了心爱之人,眼睁睁看着她在泥池无法自拔。
“弋太医,我已经同妹妹说好了,她会先行接了孩子,我们送了孩子之后只需再藏一段日子就可以了。”她还是笑着同他说的,可是谁人都能看出其中悲痛,她为了保住孩子,只能牺牲自己。
“娘娘,没准还有回旋之地……”
邓婷摇头,“我知晓的,没有回头路可走了。”她的目光坚定,没有丝毫犹豫,这比当年他遇见的那个温顺柔软的邓小姐,似乎是更要艳丽几分。
弋游恍恍惚惚,回过神之后,已经被驾着到了砍头台。
“弋游谋害皇子,其罪当诛,即时问斩。”
悠远的声音。
在耳边绕来绕去。
他记得她说了要他好好活着照顾孩子,他只得答应。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当他选择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也早已没了退路,他是太医,还是皇后娘娘放在邓妃身边的太医,本身就是在监督着邓妃,邓妃有孕时,皇后娘娘就曾怀疑过他是否不忠心,只是被他瞒了过去罢。
而如今,邓妃死了,无论如何,他都是逃不掉的,他从最开始就知晓了这结局,可是他如何能同她说呢,他根本无法照顾孩子,就连让她死,都要心中遗憾么?
青锋刀下,血色四溅,苍白的雪和着艳红的血,宛若一朵鲜花怒放。
弋游弋游,弋游四海,他也不过是一尾无法离开水池的鱼儿罢了。
鸟儿在金丝笼,困着无法离开。
弋尾而游的鱼儿,拘于水池,为了心上那一点朱红,甘愿涸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