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夫君照料,奈何此生卿卿未了,情不能还,只望来生再报了。”
银杏树下,那个漂亮的可人儿,一身红衣胜血,微微回首看他,秋水盈盈,一滴清泪滑落。
“娘子!”
花旌惊叫一声,一睁眼,发觉还是在自己的房里,恍然起身,身边床塌被裘已冷,可见身边的人儿早已离开,不知去向了。
只是听闻他这一声惊叫,木门稍开,进了一窈窕女子。
挽起的头发,右眼下一枚泪痣。
“夫君怎生了?”
女子容貌清秀淡雅,微微蹙眉,一股子淡淡的忧伤弥漫着整个人。
“无妨。”花旌伸手,女子便知晓乖巧的坐到了身边。
花旌伸手将女子的手握住,冰凉的一片,似是寒冰。
“怎生不多穿些呢?你瞧你的手这般的凉。”
女子微微一笑。
“妾身知晓了。”
花旌却是留恋不已的将手握在手心搓揉,却怎生也是揉不热,就像她整个人一般,就算是他再如何的用心如何的温柔,却始终只能得到她表面上冰块儿似的笑容。
“夫君可还有事?”女子装作不经意的将手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背,“妾身先去厨房看看早食了,夫君这两日胃口不好,妾身特地为夫君熬了粥。”
花旌纵是无奈,却也不得点头。
作为妻子,她确实已经做到够好了,听从温顺,不骄不恼,嫁入花家这些年来未曾有过半分的抱怨,永远都是一副笑得和蔼的模样,笑得和蔼温柔,却是拒人千里之外。
唯有在面对妹妹花蓉蓉时才会有些打心底来的笑颜,拉着手儿问家常。
女子离开之后,花旌躺了一会,也起了身,立马有小婢子跟了进来替他更衣,花旌抬头看看窗外,一片雪白,该是下了雪呢。
思绪不由的弥漫飘忽,想来娘子嫁到花家也是冬日呢,花旌始终忘不掉那日也是大雪纷纷,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寒意。心上人可以到了身边,岂不是美好,就算是在冬日也是无妨的。
掀开盖头那一瞬间,房里只余下了烛光摇曳,那张美艳的容颜,在大红的盖头底下盈盈笑意。
“邓小姐……”花旌有些拘谨,轻声唤了一句。
女子噗嗤笑出了声。
“怎生夫君还这般的见外。”
花旌瞬间一愣,接着也笑了起来,“也倒也是。”
那般美丽的女子,真的就成为了他的妻子。
可是,他怎生又不知道,那女子心里想着的是谁人呢?
不过都是假装着看不到罢了,为了一点点的痴缠,情愿装做什么都不知道。
花旌已然起身,小婢女替他端了洗漱的水,待花旌收拾完毕时,女子也端着热粥回来了。
“娘子辛苦了。”花旌接过热粥,笑了笑。
“这是妾身该做的。”
女子也是微微一笑,准备起身退下。
“留下来同我一起吃吧,省得再收拾一会粥都冷了。”
花旌的语气近乎哀求了,女子本是想要婉拒,可是见着那眼神,怕是也有些心软,点头,坐在了一旁,吩咐身边的婢女退下,亲自伺候他进食。
花旌瞬间喜笑颜开,接过女子盛来的粥,用勺子舀了出来,吹了吹,递到女子嘴边。
“来,娘子也吃一口。”
女子神情未变,收敛似的笑了笑。
“夫君,这怕是有些不妥。”
花旌面容上染上微微愁容,很快又收了回去。
“就是你我二人在而已,外人不知晓也是无所谓的。”
女子也是个懂事的人,听到了这般的话也是知晓不好再拒绝了,目光低垂一瞬,接着抬起头来,凑了过去,很是乖巧的喝了花旌喂来的勺子。
不过一口,喝完又急急忙忙想要脱逃,急着就想要起身了。
见到她这般的反应,枉是花旌,终于也是忍不住了,在女子起身的瞬间,手上的粥碗也同时被狠狠摔了下去,惊得女子吓了一跳。
“你就是不愿同我待在一起么?”花旌声色严厉起来,言语中已经带上了责怪。
女子立马跪了下来。
“是妾身的错,妾身定会改。”
那张漂亮的脸,那双勾人心魂的眸子,却是如何也不愿再望向他。
女子这般乖巧,就像是一拳头砸在了棉花上,不怕对面也伤你遍体凌伤,只怕你这边再般的痛苦,她却是枉若隔世,对你不理不睬。
花旌刹那便是后悔了,见着女子跪伏在地上也是有些心疼起来。
“起来罢,地上凉……”
花旌伸手去拉,女子也不挣扎,跟着起了身,只是目光飘过他去了这里去了那里,怎生也不看他。
他只觉得是他吓到她了,语气放柔了些。
“我……我不是有意的……”
“妾身明白。”只是女子却是不放下心上一般的模样,只是将此事岔开,不再多提。
花旌忽低有了一种无力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伤她定然是不行的,可是她始终这般,两人都是痛苦的。
想想,娘子来花府,开始的时候虽是也是冷冰冰的,却不如此时这般的冷若冰霜,究竟是何时变成了这般。
大概就是她进了门的好几月之后。
传来云家将军云子破在西疆战死了的消息之后吧。
骗得了别人,又如何能骗得了自己呢?
花旌长叹一口气。
凌凤替他酌了一杯茶。
“怎生?又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花府嫡出子嗣不多,儿女只有花旌和花蓉蓉罢了,花旌同妹妹的感情算是不错,可是人家终究是出嫁了的人说不上是花家的人了,而他自幼是太子身边的伴读,向来不同别人再接触了。
后来更朝换代,先皇驾崩后,太子姜下位,夺权成功的是本来远在西疆,近几年才回京都的六皇子,花家攀权附会的能力不差,加上当今圣上新帝登基,有意暂且留人在身边,也就放过了花家,加上后来花家侧房亲戚,有个小女儿花芮芮嫁入宫中成了妃子,听说还有了身孕,花家借着女儿暂且得势。
可是花旌身边都没能有个说话的人儿,想来想去,怕也就是这金木坊顶楼还有个凌凤能听他一言了。
“不过都是些小事罢了。”
花旌解释。
凌凤也是同他一起长大,身边的伙伴有什么事哪能藏得住。
“是否又是你那娘子的事?”
花旌本也不想隐瞒,既然一看都看出来了,也就直接应了。
“她待我好生冷淡。”
花旌说时可是苦恼了,一脸的愁容,凌凤见了却只觉得好笑。
“这般你可不是早就知晓了么?”
凌凤调侃他,花旌闻言也只能苦笑。
对啊,娶她的那日早就该想到这样的结局了,不过他只是抱着一丝奢望,一丝能够改变的奢望罢了。
她早就有了心上人儿,那般执着的追求了那样的久,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那人的身上,不再给任何的别人余下一丝一毫。
莫非人与人相见先后当真是很重要的,若是他能先识得她,若是她见到的画像是他的而不是云子破的,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她只是冷淡也是好的了。”凌凤安抚他,“你看你们成亲这些年了,怎生都不生个孩子呢?”
花旌也有些苦恼,其实他也是想过,若是有了孩子的牵绊,是否两人关系会好一些呢?至少让她在他的面前笑得更多一些,更真实一些。
可是娘子似乎,有些不情愿,总是推脱。
凌凤看出他的苦恼,笑意更浓,却是掩盖不了他脸上的苍白。
“霸王硬上弓呗,女人都是这般的,有些时候你就是太让着她了。”
真的这般么?
花旌有些犹豫,可是他也是再无法子,病急乱投医,能有人同他说上一句,那他定是都听了的。
可是真的做了,他又后悔了。
躺在床塌上,拼了命想要搂住身边的女子,可是却发觉越发的搂不住,就像是一尾滑腻的鱼,慢慢的溜走。
花旌拿起女子的手看了看,上面有他刚刚不注意拽着留下来的乌青,有些心疼。
“娘子……”他抱歉的喊着,可是怀里的女子却不闻不问,若不是温热的躯体和起伏的呼吸,大概都会让人觉着怕是没有这个人罢了。
“娘子……”他喊着,怀里的女子终于是回应了,却也只是拒绝。
“夫君累了罢,早些休息。”本想要挣脱开去,奈何花旌像是受了惊,看到女子这样的反应,吓到不敢再松手,只怕一松手她就会离开一般。
女子挣扎无果,也不反抗。
良久。
“夫君……”
“嗯?”听到唤他,花旌急忙回应。
“夫君待娉儿不薄,娉儿任性了。”
花旌也吓到不少,真怕接下来就是梦里面那样,什么来生再报就出来了,他不要来生,他就求今世,明明她都是他的娘子里,明明她就在怀里了,为何还要来生?
“不任性,不任性,是我不懂事了……”
花旌急忙开脱。
女子幽幽叹了一口气。
“夫君的情意,娉儿无以回报,只望做牛做马服侍夫君。”
“你不会走吧。”花旌疑问,就像是害怕娘亲离开的小孩子。
半晌,女子才缓缓开口。
“不走。”
得了这话,花旌才终于安心了下来。
梦里面,那美丽的容颜,那银杏树下,那身血红的嫁衣,那场荒芜般地雪落,都越发的远了去。
十月后,邓娉生下一子,名为花盛。
邓娉却爱喊他叫做念念。
念念不忘是谁人?
花旌不愿再想,只要她在身边,还在身边,那便是可以了的,何必又再奢求再多呢?
软玉在怀,待到白发苍苍,子孙满堂之时,花旌风卷残烛,几乎就剩一口气时,他突然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噩梦。
同她说起。
坐在床塌一旁的她听了这话,沉默一晌,神情波澜无惊,抬头看了一眼他。
“夫君,前生已过,这才是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