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辈子就没有这样低三下四过,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这样求一个女人,只求她别离开,哪怕是赎罪也请给他个机会。
她说他们的相识是个错,他宁愿一错到底。
无双没有回答,只是任由他将她紧紧抱着。
“无双,咱们回齐国吧,春日朝雾,夏日晴好,没有你,一切将了无生趣。还有煊儿,你难道不想见他吗?不管做什么样的决定,你至少也要回去见他一面吧!”
“对不起,我不会再去齐国了。”
她刻意的用了“去”而不是“回”,说罢,在萧君奕愣怔的片刻,转身而去。
她的答案,一直一直很明确很坚定。
无论萧君奕如何挽留,说什么,都是一样。
那日,无双推开他的怀抱,让寒冷的空气将她包围,没有一丝犹豫的转身而去。动作如此之快,在旁人眼里是毫不犹豫,实则她是落荒而逃。
她怕她会心软,会因为煊儿再度回到齐国。
可是,这儿的夭夭,是她带不走的。夭夭如今视萧玄钰为最亲的人,她的童年在梁国也很美好,太后对她也好,无双不想毁了夭夭的童年。不想带她去陌生的地方。
夭夭和煊儿,有着各自的成长氛围,不是他们大人能随意左右的。
面对萧君奕,无双只能选择落荒而逃。
齐国已然大乱,是最需要萧君奕的时候,而她,此生都不想再陷在皇宫里了。
她不能自私的让萧君奕抛弃齐国和她回到渝州,那个男人的雄心壮志,她曾经无比仰慕,然而现在,却曾了他们之间的阻碍。
爱一个人,是成全。
她成全他的雄图霸业,也请他成全她的岁月静好。
素心的离去,让她也义无反顾的想走。
她,困在这皇城多年,终于到了该解脱的时候。
她没有信心和萧君奕走,她忘不了自己是怎么来的京城,怎么和兰妃失之交臂……这所有的所有,如果没有那场阴谋,或许都不会发生。
虽然,她骗了萧君奕。她说自己没有庆幸只有后悔,这,是在说谎。
渝州开开心心的长大,然后嫁人生子,这固然好。可是,她没有经历,那就不属于她。
经历了这么多,她几年比人家一生还要精彩还要丰富,她又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她的生命里,有两个血脉相连的孩子。有萧君奕这那让她又恨又爱的人,还有萧玄钰,那个温良如玉的哥哥,以及连晟那仗义豁然的朋友。人生有了他们,值了。
可是,一面说无悔,一面说知足,她却哭得稀里哗啦。
她始终不曾回头,在那冰天雪地里,一直走一直走。
雪水都将鞋打湿了,刺骨了寒冷,她却停不下脚步,仿若一种自虐一般,她用这种方式来麻痹心中的痛。
她该感谢萧君奕对她的欺骗吗,让她终于不用再挣扎犹豫,终于死心的彻底放下萧君奕?
从此对连晟在思恋的同时,不会再满腹愧疚了。
这个冬天真的好冷,整个京城犹如雪城一般,四处都是洁白的雪,银装素裹,其实很美的。
只是无双没有这种欣赏美的能力,她倔强的没有回头去看萧君奕,几次强忍着不掉泪,却还是不争气的走一路哭一路。
身子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低眸,看见身上还披着萧君奕的衣服,不免心头一动,嘴中竟有了咸腥的滋味。
她用丝绢擦了擦嘴唇,那刺眼的红已经见怪不怪了。她的病注定是好不了了,她不知道如何落下的病根,自此就再也没有好过。
大夫看了无双,都说要戒忧思,少愁绪。可是这么多年,前是和萧君奕分离,再又是思恋夭夭,如今又夹在萧君奕和萧玄钰之间左右为难,这样的生活,让她如何能不思不虑不愁?
一路握着素心留给她的扇子,终于,这东西回到自己手里,当年嬉皮笑脸的人却不在了。
走了不知道多远,无双想起连晟,想起过往,想起和萧君奕了断,悲从中来,再也无法抬步往前走了。她仰头看着天空,寒风由脸上刮过,刺痛刺痛的……
她深深的呼吸着,用以平复心中的郁结。
扭头,一家酒肆赫然出现在眼前。
无双毫不犹豫的走了进去,大清早的店内没客人,她让店小二拿几瓶最烈的酒来。
店小二见这女子略显柔弱,有些不敢给烈酒,却经不住客人催,送了过去。
无双也不吃菜,自己倒了一杯,然,刚一端起酒杯,就被人压住杯口,“说过多少次,女人不能喝酒!”
那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低沉而好听,无双笑着仰起头看着他,“你还是这么霸道,谁说女人不能喝酒。”
“我说的!”
她戏谑,“要不坐下喝酒,要么别理我。”说着,欲给他递酒杯却瞥见他身上带伤,忽而笑道,“对了,你受伤了,不宜饮酒。”
“谁说不能喝?既然你要喝,我陪你!”萧君奕夺过酒杯,自饮自酌了三杯。
“刚才你跟着我呢?”无双问。
萧君奕眨眼的功夫,已经喝了一壶酒,让店小二送酒的间隙,答,“是。”
“打算跟我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萧君奕说着,举杯对无双道,“喝酒总该有个由头吧,我起个。”
“不用,我想好了,就当给你践行,祝你归途顺利,齐国国泰民安。”无双说着,一饮而尽,喉咙间传来辣辣的刺痛感,她却没有像以前那样,狼狈的四处找水。
“就如此决绝?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我意已决。”无双第二次举起酒杯,“没有求过你什么,这是第一件也是最后一件,希望你能成全我的心愿。”
萧君奕握着酒杯迟迟不肯碰上去,无双主动和他碰了一下,道,“你这辈子骗我的事太多了,希望这一次不是骗我。”
说罢,举杯饮酒。
萧君奕还能说什么呢?面对一个一心想逃离他的女人,再多的挽留也是无济于事。
他猛喝了几杯,压制下心底的波涛骇浪,平静道,“就当你在梁国小住,想回齐国了,给个信,我立即来接你。”
“希望出了这个门,你就忘了我是谁,不必来接我了,从此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你就那么恨我?”萧君奕痛心疾首。
“这不是恨,是放下。我放下了,也希望你能放下!”无双淡然的说着,继续喝着酒。萧君奕愣了一会后,也无话可说,继续喝酒。
今天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这样的结果,他也该承受。
既然他拿得起就该放得下,可是,话好说,做起来却极难。
在酒肆里,竟坐了整整一天,时而喝酒时而发呆。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的待着,不管身旁是不是客满为患,他们只需喝他们的酒。
萧君奕很意外无双竟没有喝醉,很多年前,她是滴酒不沾的。可是,他竟不知道,她如今这么能喝。
无双喝得慢,像品味悠悠过去一般,慢条斯理的。而萧君奕则是灌酒,非把自己灌醉不可。
女人的心若走了,是怎么也拽不回来的。
萧君奕是个男人,更是个皇帝,他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尊严。无法死皮赖脸的一再低三下四,他说服不了无双留下,他也觉得自己没有立场没有资格说那些话了,烦闷的他只能借酒消愁。
曾经无双一再劝他别喝酒,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喝过了,如今,再次端起酒杯,却是和无双同醉。
萧君奕忆起无双身子不好,不能喝酒。可是无双说,人生难得醉一场,何必说其他。
她,终究比他还要无畏和洒脱。
萧君奕对店小二说上好酒,那些酒在他嘴里和白开水没什么分别。
这对在这里坐了一天的男女,从穿着上看非富即贵,店小二一直小心伺候着,怕外面的客人打扰到他们,还特地请到了一侧的厢房里。
萧君奕已经先行给过银两了,这店小二伺候得格外周到,更是拿出了店里的上等好酒,说特别适合他俩。
这酒有个略显俗气的名字叫忘忧酒,无双不以为意,然而小二送上两坛,萧君奕给彼此斟酒后,碰杯饮下。
原来这就是忘忧的滋味,苦不堪言!
无双喝着这巨苦无比的酒,突然觉得,这不就是忘忧么?因为太苦,苦到什么感觉都没有,自然连心底的难受也一并忘却了。
无双从没有想到,有一日,她会和萧君奕坐在路边的酒肆里大喝特喝。
两个人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怎么地,开始胡言乱语。无双没酒品的说他女人多,萧君奕说冤枉,就她一个。
无双喝着酒,痴痴傻傻的说,他的身边太多太多女人,有千雪,有秋容,有香芸,就算没有肌肤之亲,可每一个都让自己觉得有压力。
萧君奕承认,这辈子在身边打转的女人确实多,却惟独无双成了他生命里的唯一。
可是,这辈子,无双却至始至终只爱他一人。她爱他太深太深,深到觉得委屈,觉得受了亏欠。
爱一个人,是可以包容他的一切的,包括缺点。可是,物极必反,当那种爱很深很深的时候,就像眼睛里容不得沙子一样,有些事情,触犯了底线,再爱,也要忍痛割舍。
就因为太爱,所以容不得他们的感情里有瑕疵。
那种对爱情有了洁癖的人,哪怕忍下了一时,也忍不下一辈子。
他被多少女人爱慕过,或是他曾经爱过谁,这些,她都可以忘了,不计较了,只要他在自己身边就好。可是……他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害死了连晟?
两人喝酒喝得嘻嘻哈哈,无双同样也有错,她的爱情也不纯粹,她的心底也不仅仅只有她的丈夫。她委屈,萧君奕也委屈。
他的女人不能全心全意的爱他、为他,横在他们之间的人、事太多太多了。萧玄钰、连晟、梁国、齐国……
最后,所有的话说完说开,就只剩一醉方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