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得很多年前,她和沐思思还有连晟在学堂里上课,就是如意前来找她们,说京城来人了。
当年那欣喜的劲儿仿若还在,可是一转眼,她已在京城度过了那么多年,现在兜一圈又回来了。
院中的那颗老梅花树还在,依旧是不开花,渝州的冬天一点儿都不冷,没有大雪纷飞,有的只是这常年温暖的阳光。
其实这样也好,适合无双养病,她就喜欢阳光普照的日子。
可是,她最近老爱想那过去站在树下的女子,她说为什么还不下雪呢?她说下雪了他就会回来接她。
她多么幸福啊,她还有个期盼。可是自己呢,自己什么都没有。
总是看着老梅树发呆,看着看着,那树下的人不再是青黛而是自己。无双心底一阵发憷,惶恐不已。
她始终不知道青黛心底的那个人是谁,但依旧庆幸青黛放下了,从此和沐青云在一起,也不失为一种新的开始。
来渝州的这些日子,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静、都要闲,心真的闲了,好好的享受着最后的日子。
她有好多好多想见的人,可是最后,她一个都没有见到。
沐思思、沐青云、青黛……他们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去了异地,自己如今这幅模样,又何必任性的去找他们又说自己要死呢?
隔壁人声嘈杂,无双思绪有些呆滞,她一眨眼就忘了三娘说的话,问,“三娘说是谁搬进来呢?”
“不知道,只说操着京城口音,许是京城来的。”
“京城……京城……”无双喃喃自语,又看了看对面的院子,心中忽而一惊,“你说,会不会是素心他们?”
已经这样扑空了好几次,所以无双如今也不敢确定,可是,却也想去看个究竟。
无双努力想起身,脚下却很是乏力,如意道,“小姐还是好好坐着,我替你去看。三娘,麻烦你照顾下小姐。”
如意说着,忙跑了出去。
无双继续坐在秋千上,缠绕铁锁的是牵牛花的花藤,她靠在上面,看着对面的梨树,想着当年的连晟,心已不再痛,只有感恩和温暖。
三娘浇完花,拧着花洒走到无双身边,数落道,“无双,你怎么都不去练舞的,成天这样玩怎么得了,这技艺都生疏了。秋容这死丫头也没看见,青黛也不知道管管你俩,真让人操心。”
无双失笑的看着三娘,这三娘人老了就糊涂了,老把无双当十三四岁的时候,还以为秋容和青黛都在。这天香楼已是酒楼,前几年她自己改的,她却忘了。
“你还笑,就知道跟隔壁那小子厮混,他又不会给你赎身,男人啊,信不过的,傻丫头……”三娘絮絮叨叨,提起连晟,又笑,“长得倒还挺俊的,就是他外公不好惹,教书先生啊,你少去招惹他家的人……”
三娘胡言乱语好一阵,无双实在是很想笑,这如意啊,哪里是要三娘照顾她啊,分明是“折磨”她。
三娘叨念了好半响,见无双依旧只坐着不去练舞,无可奈何的走了。
那些过去念念不忘的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时间消磨殆尽。
无双坐在千秋上,看着对面的墙,以前觉得很高很高的,现在却发现未必。
小孩子的视角真的好小。
如意还没有回来,难道又不是?
无双有些失落,轻咳了两声,有些倦了。她迷眼看着那墙,竟打起了盹儿,忽而,对面有些嘈杂,无双被吵醒了。
她睁开眼睛,听着动静,像是有人爬到了墙边,只听有稚嫩的童音道,“抱我上去,我要梨花。”
“小少爷,这使不得,会摔倒的。”
“我要上去,我要梨花……”
那一面有孩子吵吵嚷嚷的声音,无双的心猛地揪了起来,她想起了夭夭和煊儿,如今没有一个在身边,而自己也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无双一直望着那墙头,忽而有个小男孩探出头来,用力拽着梨花枝桠,顿时,梨花满天飞。
那白色的,一朵一朵儿,像雪花一样,在风中轻舞飞扬。
在那一片雪白中,无双看见了那个孩子,虎头虎脑的很是可爱,她的心中忍不住一阵惊喜,却没有力气去喊他的名字。
漫天“雪花”下,花香四溢,无双被包围其中,脑袋有些蒙,看着那孩子,看着看着就成了连晟,她情不自禁的呢喃,“连晟……”
这辈子,有很多人说会陪在她的身边,一直一直。
然而,只有连晟做到了。
看着墙上趴着的人儿,无双笑了,久违的笑容,久违的连晟……
她好累好累,在梨花漫天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脑子里,全部都是渝州的点点滴滴,有连晟,有青黛,有如意,有沐思思……可是,有个人他不属于渝州,却老是出现在她的脑海里。
她将生命最后的一年留给了自己,而那一年给了他。
可是,一年似乎不够。
他依旧每时每刻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想忘却,却始终忘不了。
他还以为她恨他吗?那些曾经放不下、恨透了的事,现在,竟都记不起了。
她只记得,烟火下,他从天而降,抱着她飞过火海,貔虎的面具狰狞无比,她却满心温暖。
她想,她是爱他的,一直一直。
如何生命再长一点,或许,她是愿意跟他走的。可是,就只剩这么一点了,她真的想留给自己,留给渝州。
夭夭还小,用不了多久,就会忘了她,会在萧玄钰的呵护和雨妃的照顾下,好好长大,会是位漂亮的公主。
她不能带夭夭走,不能让她重复自己的路。
太医说她的身体是摔伤没有细心呵护,夭夭也摔伤过,而只有京城,只有皇城才能给她最好的呵护。太医会定期给宫中主子们查身体,这样的照顾,总比在她的身边好。
尽管,她是多想多想带夭夭来一趟渝州啊,见见她母亲念念不忘的地方,看一看她的成长旅途。
然而,没有这个机会了。
“等我们老了,就回渝州定居,晴天在院子里晒太阳,雨天就在屋檐下看雨……渝州的花很美,阳光很暖,人很好,君奕,你一定会喜欢的……”
耳旁响起了自己曾经说的话,无双着了魔一般想起那个名字:君奕、君奕、萧君奕……
可是,如今的你相隔万里,你在齐国,你在那高高之上。
萧玄钰以为我去找你了,而你,以为我留在了萧玄钰的身边。
多么遗憾,她竟一个人在这渝州,没有人相伴,谁都没有。她爱的人,在乎的人,一个都不在身边。
那一些执念,那一些旧阳光,一晃就过去了。她却在这日复一日中,模糊了记忆,模糊了很多人,却始终将“萧君奕”三个字深深的刻入了脑海之中。
这一世,他们在这乱世中沉浮挣扎,生活已然是千疮百孔,再也不能完好。
无双只求,只求有来世,哪怕这一路再苦再累,只希望能再次遇见他。只求这一次,让她早一些遇上,出现在他的童年,给他温暖,给他保护……让他们也有青梅竹马的童话。
萧君奕,这一世我已无望,只盼来世再见。
“夫人这边请。”如意领着素心进了后院,欢喜的喊道,“小姐,是素心公主啊!”
然而,那秋千上的人没有回应,她心头一慌,忙跑了过去。
墙头,有个小男孩在扯梨树,弄得到处都是梨花。
素心喝斥,“华儿,你在干什么?”
“娘!”******吓到了,忙让下人将他放下来,躲在了墙了另一面。
“小姐、小姐……”
前方传来了如意惊恐的声音,素心忙上前,只见无双毫无血色靠在秋千的花藤上,身上落满了梨花。
如意喊了半天,无双都没有反应。
素心也急了,摸了摸无双还是热的,鼻息还有微弱的气,忙道,“还耽误什么,赶紧去找大夫啊。”
如意吓得六神无主,听素心的话,才慌忙的跑出去找大夫。
而天香楼里的人见如意慌慌张张的跑出去,忙进后院来,瞧无双昏迷了,帮着素心将她抬回房间。
房间很简陋,没有什么特别的,就只有一张屏风放在床前,素心看了两眼,不太懂。然而,她现在也没有心思去看屏风了,着急的看着昏迷不醒的无双。
不能她一来,就要这样面对无双的死亡啊!
素心也是怕极了,刚才在隔壁看见如意,知道无双也在渝州,那种激动和欣喜是不言而喻的。可是,谁曾想一来她就这样了。
很快,大夫来了,竟说无双气息微弱,大限将至。
如意气得将他轰走,小姐还这么年轻怎么会死,以前也不过是嗜睡了点,也不至于说什么大限啊。
然而,一连请了几个大夫都是一样的话,素心已在一旁掉泪。如意一直只知道无双身体不好,可是,从没有想过,不好到了这种地步。
她边哭边熬药,由素心帮忙给无双灌下。
大夫已说没几日光景了,如意伤心欲绝,握着无双的手一整晚都没有阖眼。
翌日,天蒙蒙亮,无双迷糊的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屏风,心里就暖暖的。
“小姐,你醒呢?”如意声音有些沙哑,无双扭头看着她,诧异如意怎么在自己房里,可是转念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了自己肯定又睡过头了。
“无双!”
耳旁想起了熟悉的声音,无双猛地支起身,看着一侧的女子,惊喜不已,“素心?!”
“是我。”素心微微一笑,没有曾经的绫罗绸缎,穿着简单素雅。可是,那柔善的感觉,一点也没少。
“好些了吗?”素心关切的问着,无双笑,“我没事。”
如意出门又去端药了,无双拉着素心的手很是高兴,问长问短,这才知,一年前,她带着华儿离开是去了曾经和连晟约定要去的地方,素心没说是哪里,无双也不知道,但想,肯定是个很美的地方。
如今,和连晟的一切心愿都了了,就回渝州定居,将华儿抚育成人。
对无双的事,素心也从如意嘴里知道了。除了叹息,她别无他法。其实,素心试着给萧玄钰或是萧君奕报个信,但是几天的光景,谁都赶不过来。如意也没许她这么做,说无双就是不想让他们知道她不在了,现在,在他们的眼里,无双好好的生活在对方那里,这样也挺好。
素心听了,也只是掉泪。
日子因为有了素心和华儿,而显得热闹许多。
谁都没有告诉无双,她就只剩下几日光景了。只想尽最大努力让她快乐,陪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