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大婶儿,今日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屋子里,花奶奶正坐在窗口的床榻上正绣着一条牡丹帕子。
外头那道风风火火的嗓音才刚刚落下,院子里就有了纷乱的脚步声。宋奶奶的手上顿了一顿,将手里绣了一半的帕子轻轻折了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篮子里。
“唉!“宋奶奶轻叹了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思索着,不知小丫头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回来。
宋奶奶走到门前,一眼就瞧见了一个妇人拖着一个小男孩进来,那男孩子额头上还在流血。
宋奶奶心下一惊,怎么还伤着人了!
男孩子似乎是不情愿来的,挣扎着想要往外跑,被他娘拽着跑不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这两人,正是这碧溪村的村长媳妇李秀珠和她儿子——陶舒。
宋奶奶压下心中的惊诧,和蔼的瞧着陶舒:“舒儿别怕,我家那混账丫头做了什么,你跟宋奶奶讲,宋奶奶替你做主!”
李秀珠闻言,语气也不自觉的软和了下来,叹道“我知宋婶儿是个明事理的,就是村里随便拉出个人来,也没有一个不说宋婶儿的好的。若是些别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就不来找您了。”
李秀珠说着,情绪渐渐地有几分激动了,语气也不自觉的拔高了几分“只是这次,小丫头也忒过分了些!你瞧她给我家舒儿砸的!舒儿是我们家里的独子,自小是什么罪都没受过的,还是头一次伤成这样,我这做娘的,看着实在是心疼!”
宋奶奶朝着院门外的墙角淡淡的瞥了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进来说吧!孩子伤的厉害,我这里有瘀伤药,先暂且给他擦上压一压。”花奶奶脸上露出温和的笑,语气柔和的说道。
宋奶奶一边给小陶舒擦着药粉,一边听着李秀珠讲着事情的经过。
“这小子,开始问他还不肯说,非得他爹吓他再不说就要打他,这才说了是他在河边玩,小丫头往冰上丢石子儿玩,丢偏了,恰巧砸中了他。虽也不是故意的,但宋婶儿还是应该教育教育你家丫头,免得再闯下什么祸事来!”
宋奶奶陪着笑“说的是!这件事确实是锦儿的错,回来我定当好好教训她,明日我再去好好向舒儿赔罪!”
“宋婶儿客气了,小孩子打闹么,不必这样较真,花婶儿好好说说她就是了。天色也不早了,还得回家做饭,我们就先回了。”
“好!真对不起,给你们添麻烦了,这瓶伤药先给孩子拿着用吧!“宋奶奶把刚才给花舒擦的药粉塞进李秀珠的手里,歉然说道。
“没事儿!我们就先走了”对方态度这么好,李秀珠也不好再继续揪着不放了,只得装作大方的摆了摆手,牵着陶舒回家去了。
另一厢,宋绡在门外看到李婶子带着陶舒在他们家,便知道是陶舒不守信用供出了她,心里气的厉害,决定不请他吃烤鱼赔罪了。
此时家是回不了了,这会儿一时也不知道该去哪儿,她只好漫无目的的在外面溜达,走着走着,就又走到了河边。
宋绡站在河岸的高处,远远的向下望去。
一个身形瘦弱的男孩子蹲在河边,正艰难的举起一块西瓜大小的石头猛然向着冰面砸去。
这是在破冰?宋绡不由得有些好奇,天寒地冻的,村子里连个人都难见到,全都躲在家里取暖,怎么还有人这时候出来破冰捕鱼呢?
她放轻了脚步靠近,站在一个刚好能看清那人的动作,又不至于惊动他的地方。
站在这个角度,宋绡也看清了对方的样子,约莫七八岁的年纪的男孩子,样貌生的清秀可爱,只是身上的衣衫似乎过于单薄,让他的面色冻的有些青白。
哪里来的小家伙,她没见过,难道是别的村上的?宋绡心里纳闷道。
深冬里的冰面结的厚实,石头砸在冰面上,只留下一个几乎可以忽略的小坑,接着便顺着冰面滑走了,他只好捡起来再砸,这次的石头落下去,砸的又不是同一个位置了。
宋绡一边皱着眉头看,一边在心里想,这人好笨啊,这样的砸法,得多久才能砸开啊。
男孩子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不妥,于是蹲下身子,两手抱着石头一下一下向下砸去。
宋绡随着眉头舒展开来,认可的点了点头,顺带着向他投去欣赏的目光,这和笨蛋倒还是挺善于变通的,知道此路不通便绕路他行的道理。
这么大的石头对于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来说到底是过于沉重了,此时男孩子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面色也因为出了力气添出了些红润之色。
所幸你功夫不负有心人,如此数下,“咔嚓”一声,冰面裂开,露出一个两根成年人手臂粗的口子,男孩子松了一口气,用衣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
宋绡看的认真,想知道这个笨蛋下一步会怎么做。
男孩子站起身,利落的将右臂的袖子高高的挽起,接着跪伏在冰面上,猛然将胳膊伸进了新砸开的冰口,顾不上冰湖刺骨的寒冷,手边便有一阵滑腻的触感,他猛地将它抓进了手里,低头看向手心,的确是条鱼,只是身量小的可怜,还没有他手掌大。
宋绡被他这一系列操作惊的说不出话来,便看着他将那条还不到巴掌大的小鱼放进身旁的木桶里,再次将手伸进了冰湖里。
宋绡终于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这样是不行的!”
萧意被这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胳膊也从冰湖里收了回来,冻的青青紫紫的胳膊看上去有些触目惊心。
他侧头望去,只见河岸上站着一个小姑娘,身穿簇新的红色短袄,脚着一双黑色长筒棉布鞋,一双眼睛乌黑发亮,唇如染脂,神采奕奕。
窗外有翠鸟的啾鸣声,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洒进竹屋,在地板上勾勒出一方光亮。
竹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躺在床上的女子皱了皱眉,悠悠转醒。
心口靠右三寸的位置传来火辣辣的疼,她单手捂着伤口,另一手强撑着坐起身子,解开衣衫低头看去,伤口处已经缠上了纯白柔软的细布。
她拢了拢衣襟,将扣子重新扣好。
鼻息间是浓郁的药草香,她环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角落里有一个格外厚重的木架子,上面摆的都是些瓶瓶罐罐,屋子的中间有一方简朴的木桌,配上两把椅子,仅此而已。
女子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畅意的笑来,她就说嘛,她宋潇福大命大的很,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死了。
但是似乎哪里不对,很快她就觉察到了事情的怪异之处,她闭上眼睛回想,当时,她带着一支十几人的精英队,中了箭后跌落悬崖,之后呢?当时层层魏军包围之下,自己带领的队伍毫无抗衡之力,怎么会允许她逃出生天。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宋潇敛起了神色,目光投向门口的位置。
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七八岁左右的小童,手里端着一碗药,看到女子坐在床边,略带惊讶道:“你醒了?”
不待宋潇回应,小童随即又笑了起来:“醒了就好,姑娘伤的很重,莫要妄动,我这就去叫主人过来。”
小童说罢,将药碗放到桌上,扭头就匆匆向外跑去。
跑到门边,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笑道:“对了,我叫天冬。”
说罢,这才带上了门出去了。
宋潇略微松了口气,方才那名为天冬的小童穿着是标准的燕国人士的打扮。
宋潇扶着床柱下了床,尽管动作已经尽量小心,但还是难免牵扯到了伤口,她疼的忍不住“嘶”了一声。
她缓缓走向桌边,坐在了椅子上。
“咚咚!”门外传来轻柔的敲门声。
“进来!”宋潇放下药碗,抬头望向来人。
门被从外面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从外面进来,来人是一个年轻公子,身姿挺正,站在那里宛如一棵临风而立的翠竹,清清泠泠,让人不忍亵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宋潇的脑子里倏尔闪过这句诗,她晃了晃神,随即很快回过神来。
看到宋潇坐在桌边,年轻公子轻轻皱了眉,似乎是有些担心道:“姑娘伤势严重,此时不宜下床活动。”
宋潇摆了摆手,道:“无妨,敢问可是阁下救了我?”
年轻公子点了点头,看着她对自己的嘱咐浑不在意的模样,眉头蹙的更深了,正欲说些什么,便听女子问道。
“是什么人把我送到这里的?”
“你中了箭,在河边昏迷了,是我家公子路过救了你,把你带了回来。”
门外传来一道脆生生的童声,正是刚才那个名为天冬的小童。
天冬是一路小跑过来的,额上有着一层细汗,脸蛋红扑扑的,他长吐了一口气,接着面向沈大夫,把他常用的药箱恭敬的递上。
宋潇面色一正,向着年轻公子正要躬身,却牵扯到了伤口,只好抱拳道:“多谢!”
沈大夫神色平静:“不必多礼,换了别人也一样会这么做。
宋潇闻言,抱拳爽朗笑道:“看来沈大夫不仅有着医者之仁心,还格外的谦逊。”
女子的视线扫了一眼窗外,而后若无其事的看向沈大夫道:“对了,还未来得及自我介绍,陈潇!沈大夫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沈致!”对方微微颔首,简洁回道。
沈致刚从药箱中取出一方薄薄的丝巾,就被女子抬手制止,女子挽起袖子,露出一截明显比手部白皙的手腕:“江湖儿女,不必在意这些虚礼,沈大夫直接诊治就好。”
沈致抬头,正对上女子含着笑意的眸子。
女子的唇色因为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却是清澈明朗,与沈致的视线对上:“沈大夫,是有什么不妥吗?”
沈致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只是在搭上女子的手腕时却低了头,没人能看清他此时的神色。
天冬看了看沈大夫,又看了看对面的女子,只觉得似乎哪里怪怪的,但是却又说不上来,有些不解的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片刻,沈致收回了手道:“脉象已经平稳,只是伤口过深,伤及筋脉,又贴近要害,需得静养些时日。”
说着又看了一眼宋潇,显然知道对方是个不太听劝的,于是加重了语气道:“陈姑娘若想身体能够恢复如初,在半年内还是不要再动武了,否则可能会落下终身的疾症。”
“沈大夫,你快过来看看!”门外有人在喊。
沈致朝着宋潇点了点头,步履匆匆出门去了,天冬整理好药箱,拎着药箱紧跟着离开了。
“主上!”一道身影从窗外闪进屋内。
来人是个青年男子,一袭麻衣,身形魁梧有力,面容刚毅,身上还带着常年在外闯荡的江湖气,单膝跪地,沉声道:“属下办事不利,让主上陷于危难,伤及贵体,还请主上责罚!”
“不干你事,当时你也不在蓟州,再说了,身在沙场,哪有不受伤的!”
宋潇卸了力靠在椅背上,神态带着几分慵懒,抬手道:“起来吧,白姜,我有事问你。我昏迷几天了,远威军现行至何处?”
被叫做白姜的男子答道:“主上自追着帖木儿行至崖边,接着中箭落崖,距离现在已经七天了,徐将军围着山找了五天都没有找到,只好留下一支精锐随他继续在附近搜索,当下远威军已在陈小将军的带领下在班师回朝的路上了,按照时间来算,现在应当已经到了青州地界了。”
末了,又补了一句:“主上现在所在的地方是棘州!”
宋潇听完,神情放松了下来:“既然如此,那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要在这里养养伤,顺便四处逛逛领略一下哪里来着——哦,棘州的风土人情。”
女子从桌上随意抽出两张纸,挥笔刷刷写下几行字,随便折了一下便递到白姜手里:“上面那封传给圣上,下面的传给阿芜。”
“是!”白姜领命离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