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楚楚只好闭上嘴巴,捏着帕子黯然垂泪。
云夫人眯起眼眸,心中冷笑不止,她以前竟不知道,云楚楚是如此喜欢热脸贴人冷屁股。
简直是自讨没趣。
“送回商家?楚楚啊,还有件事情忘记告诉你了,商家已经没了。”
“如今,商家所有人,包括商誉在内,皆被关入大牢等候听审,商家宅子被封,财产皆被没收充公。”
“若非你大哥替你写了和离书,与商家断绝关系,你怕是也难逃此一劫。”
“这个野丫头,商家是送不回去了,依我看,不如一并送去大牢,也好跟她爹娘团圆。”
“她不是一直闹着要她爹娘吗?咱们怎能如此狠心让她跟亲人分离?”
商家没了???
云楚楚瞬间转头,呆滞又震惊的看向云夫人,耳朵犹如被五雷轰过,嗡嗡响个不停。
“大嫂,你,你说什么?”
“楚楚没听清吗?我说,商家没了!”
云夫人看着她,眸光清凌凌的,一字一句的重复了一遍。
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心疼云楚楚的身体,怕她受到刺激承受不住,断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她。
即便有朝一日,云楚楚知道这件事情,那也绝不是从她口中得知。
但现在么,她忽然有些意识到,有些人就是自作自受。
合该让她承担一些后果。
他们费心费力保护她、为她着想又有何用呢?
云楚楚呐,不见得会领情,指不定还会反过来埋怨他们心狠手辣、多管闲事。
已经糊涂掉的人,是不可能会突然间清醒过来的。
果然,还不等云夫人继续想下去,耳中便传来云楚楚满是控诉的声音。
她双眸瞬间通红,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怎会这样?大嫂,是不是大哥做的?商家上下两百多人呐,无辜者何其多?大哥真要这么狠心吗?”
呵……
明明该生气的,但云夫人却莫名想笑。
她也真的笑出了声,声音依旧如同以往一样,温柔的仿佛没有丝毫杀伤力,却又好像充斥着莫名的冷冽。
“云楚楚,你这话是何意?是说你大哥陷害那商家吗??”
云楚楚一愣,呆呆道,“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嫂误会了。”
说话时,她捏着拳移开视线,半点不敢跟云夫人对视。
显然,她在心虚。
嘴上不承认,不过是暂且还不想撕破脸皮、闹得太僵罢了,不代表她心中不是这样想的。
云夫人止不住一阵全身发寒,一颗心更是仿佛掉入寒潭。
前些日子,夫君为了这个妹妹日日早出晚归,简直操碎了心,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一句狠心。
在她心中,夫君就是这样以权害人之人吗?
又何至于,要以国公之尊,去跟一介商户过不去?
“究竟是我误会,还是你的真实想法,你自己清楚,但云楚楚,我想说的是,那商家即便被满门抄斩,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
“这些年,他们打着夫君的名号,收买南州府府丞,此后狼狈为奸,在南州府无恶不作。”
“为抢生意,便买凶杀害许家满门;为抢秘方,便构陷于孙家,将孙家上下八十余口全部害入大牢;”
“除此之外,还将许多个对商家不满的商户举家逼离南州府,平日里更是欺男霸女、草芥人命。”
“那商家身上背着无数条人命,你嫁去商家八年,难道真的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吗?”
云夫人很愤怒,这番话几乎是怒吼出来的,一张明艳端庄的面容此刻涨的通红。
她所说的这桩桩事件,皆是前段时间云铮派人去南州府彻查商家时调查出来的。
镐京距离南州府太过遥远,往些年云铮疲于战事,再加上跟云楚楚赌气,便没怎么关注他们。
只在商誉写信求助之时,帮他解决了一些生意场的难事。
那些事情,无徇私枉法,亦无仗势坑害他人,并不算过分,也因此,云铮才会相帮。
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没想到商家会借机操作。
于是,云铮的信成了他们到处吹嘘的资本。
他们拿着那些信,大肆宣扬宁国公对妹妹的疼爱,对他们家的看重,以此来拉拢想要攀附宁国公的官员。
一番骚操作之下,还真被他们拉拢到不少人,那位府丞大人便是其中一位。
府丞乃是太守大人的属官,在南州府一带权力很大,说是地头蛇也不为过。
他看中商家背后的宁国公,主动向商家示好接受拉拢,此后,暗中帮助商家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
那些灭人满门、抢人秘方、随意一个罪名便将与商家作对之人抓入大牢、包庇商家欺男霸女……等等所有事情,几乎都是他做的。
商家若是惹出祸事,也皆由他摆平。
事实上,这些年来,他从商家拿到了太多太多的好处。
每隔一段时间,商家便会暗中给他送去大把的雪花银和宝物,双方实打实的钱权勾结、狼狈为奸。
为攀附宁国公的初心,早已在桩桩交易中变质。
双方联手做大做强,府丞用钱财收买拉拢了许多官员,彻底架空太守大人。
整个南州府,成了他的一言堂。
可即便府丞一手遮天,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百姓们私下都在唾弃咒骂他们,他们做的那些坏事,也被人传来传去。
而云楚楚嫁去整整八年,日日生活在南州府,云夫人不信她没有听到过丝毫风声。
可她现在,竟还说出这种话来。
“许家不无辜吗?孙家不无辜?那些所有被商家迫害的百姓们就不无辜?”
“他们被商家迫害时你又在做什么?你可有替他们做主喊不公?”
“云楚楚,你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听着云夫人愤怒的质问声,云楚楚双手无意识捏起,消瘦的脸上浮现起丝丝难堪。
那些事情,她自是知道。
拼的便是谁家的靠山更强,又有谁家是真正的干净清白?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世道,单纯和弱小就是原罪。
干净清白、毫无手段的家族,迟早会被吞并的,怎么可能会有立足之地?
例如那许家、孙家。
商家所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壮大自身罢了,或许手段肮脏不正当,或许做的不对,可这也是生存之道啊。
云楚楚喃喃道,“大嫂,商家能有今日,大哥也是帮凶之一,难道大哥就无罪吗?”
“抛开此事不谈,大哥和阿湛手中染的血就少了吗?有多少个世家覆灭在他们手中,云家才能有今日之位置?”
战功封爵之后,便是云铮背叛世家,做了先帝手中的刀。
为了肃清朝堂、维护皇权,他不知道灭了多少家族,先帝死后,太子势微,为了扶新帝登基,更是在朝堂中杀出一条血路。
这其中,无辜者何其多?
所以啊,这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正义?只有权力才是正义。
高位者,错也是对;而下位者,一步错,等待的便是下地狱。
云夫人:“……”
云家的确不干净,但也没因为一己之私,便做出那么多天怒人怨之事。
她不敢说云铮是多么正直的好人,但他保家卫国、维护皇室正统、维护江山社稷,做了许多利国利民之事,功绩数不胜数。
而商家呢?
做的所有恶事,皆是为了他们家族的利益。
可笑的是,云楚楚竟然拿商家来跟云铮相提并论,为了一个差点害死她的商家,这样说疼爱她的大哥。
一瞬间,云夫人失望透顶。
她冷笑一声,言语也不免尖锐起来,不留半分脸面。
“是,你说得不错,你大哥这辈子最错误的事情,就是不该成全你跟商誉,也不该为了让你过得好一点,便修书帮助商家。”
“至于你说他有罪,那我就要好好跟你理论一番了——”
“他战功封爵、居功至伟,乃是大武国最杰出勇猛、骁勇善战的武将,注定会名留青史,是非功过,自会有后人来评说~”
“即便他有罪,那也是由当今圣上来定夺的,何时轮到你一介商人之妇来置喙?”
“你有何资格说这话?”
“为了差点害死你之人,如此说疼你养你的大哥,呵,云楚楚,我看你真是脑子坏掉了。”
云楚楚张张唇,似乎很努力的想要辩解什么,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唇瓣抖动的女人,云夫人又怒又难过,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双眸不由一阵发红。
“那商家可真是有毒,才短短八年时间啊,怎么就将我的楚楚变成了这幅模样?”
她刚嫁入云家时,云楚楚还不到五岁,扎着两个羊角辫,粉雕玉琢、软软糯糯,漂亮的像一个瓷娃娃,拉着她瓮声瓮气的喊大嫂。
云楚楚很喜欢她、也很依赖她,总是要跟她一起睡,不论做什么都要黏着她。
父亲被流放,她因此成为罪臣之女,被未婚夫家林家追赶到城门口解除婚约。
初回到镐京时,总是有人以此来嘲笑她。
每当这时,云楚楚便会挺身而出,小小的身子挡在她身前,怒视着那些说她坏话的夫人小姐。
她说,“我大嫂是罪臣之女又如何,犯错的又不是她,她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
“就算她是罪臣之女,也比你们好一百倍、一万倍,你们这些丑八怪,肯定是因为大嫂长得漂亮嫉妒她才会说她坏话。”
“林家退婚是他们眼瞎,不过也要感谢他们退婚,才会让我大哥有机会娶到这么好的大嫂。”
她还说,“我记住你们了,等大哥凯旋,我定要告诉他,你们这些坏女人趁着他不在京中便欺负大嫂,让大哥狠狠收拾你们。”
每当有人与她发生摩擦争执时,云楚楚都会坚定不移的站在她这边。
有一次,她被爱慕云铮的贵女陷害,为了救她,云楚楚不慎掉入湖中,差点被淹死。
她自责不已,可当云楚楚醒来后,第一件事情不是喊不舒服,而是安慰她。
她说,“大嫂别哭,楚楚一点都不难受,真的。”
她还说,“大嫂没事真是太好了,只要大嫂没事,让楚楚做什么都愿意。”
当时她便发誓,以后一定要更加疼爱云楚楚,哪怕以后生了女儿,也不能越过云楚楚。
之后,便是十多年的互相扶持、彼此陪伴。
云楚楚帮她操持中馈、帮她照看那三兄妹,于她而言,云楚楚是小姑、是姐妹、也是女儿,是她血浓于水、亲密无间的家人。
直到遇到商誉后,这一切全都变了。
曾经那个听话乖巧、可爱体贴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一夜间长满反骨。
他们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进去,执意要为爱抛弃一切,远走南州府。
却不想,再次相见,她已经变成这副是非不分的模样。
“大嫂,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令你伤心的话,也不该那样说大哥,我就是突然间听到这个消息,一时着急便口不择言……”
那番话,令云楚楚心中止不住愧疚,她垂下头,啜泣着道歉。
兄嫂真心疼爱她,可她却说出那种话,她真的不是人。
“罢了。”
道歉有何用呢?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云夫人不想听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她敛起所有情绪,面容淡漠疏离。
“既然今日同你提起此事,那我便将南州府的情况全都告知你,如今,除商家外,府丞一干人等,也皆被关入大牢。”
“太守大人重新掌权,正在全力搜集证据,只等证据充足,便当众问审判决。”
“斩立决是逃不掉了,商家在无翻身的可能,这泼丫头,我也打算派人送去南州府大牢,跟她家人团聚。”
“至于楚楚,便安心在府中养病,商家之事莫要插手。”